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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异神怪甜文《暴君的人参小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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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line_member 发表于 2023-2-28 11:04: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暴君和人参小皇后的恩爱日常!
涉世未深但运气爆表的人参精
性格暴虐内心黑暗实则缺人疼的暴君 
简介:

  柳若芊是个小人参。 
  穿成了丞相家从小流落在外的真千金,一被接回来就要代替不想死的假千金进宫,侍奉生性残暴,弑父杀兄上位,连日斩杀多名妃嫔的暴君。 
  众人都道她一日之内必死无疑。 
【生母:好孩子,娘舍不得你。 
假千金:妹妹,我一辈子记着你。 
父亲:芊芊,为父会善待你养父母。】 
  丞相府战战兢兢等着去收尸,可等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 
  没等到收尸,却等到了暴君封柳若芊为后,为她遣散后宫。 
  -  
  陆韧古自从能听到后宫女人的心声,常常头痛欲裂。
  那些女人不是想利用他为家里争权夺势,就是想着如何害他。  
  直到,一个心思纯净,只贪恋他美色的小妃子,爬上他的龙榻,轻轻拍着他,在心里念叨:暴君哥哥可真好看。 
  整个世界顿时清净了……
精彩试读:

第1章
  《暴君的人参小皇后》/吾彩/20221001
  第一章
  “小哥哥,你死了吗?”
  山林里,春雨过后,枯枝败叶下钻出许多蘑菇,颜色瑰丽。
  一个八九岁,身形瘦弱的男孩趴在地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男孩手里攥着一柄小巧的匕首,黑色手柄上嵌着一颗红色宝石,利刃闪着寒光。
  男孩侧趴着,露出半张脸,五官精致无比。
  苍白的面颊上沾染了血迹,星星点点,给那罕见的俊美增添了些许诡异。
  在他身边,蹲着一个四五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后背着小竹篓,里面装了许多漂亮蘑菇,五彩斑斓。
  她歪着小脑袋,看着男孩毫无血色的脸,奶呼呼的小脸蛋满是担忧:“小哥哥?”
  男孩依然毫无回应。
  小姑娘眨了眨黝黑纯净的眼睛,伸出小短手,在男孩鼻子下探了探。
  随后,眉眼弯弯:“还是活的。”
  她起身,把小竹篓从背上拿来放在一边,又蹲回去,扳着男孩的肩膀,费了好大的劲儿,吭哧吭哧把他翻了个面。
  小姑娘抬起手,胖乎乎的小手上一片猩红。
  血腥,可怖。
  可她毫无惊慌,也无惧怕,只是略带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便低头去查看。
  男孩肩膀处的衣衫破烂,几个血窟窿露了出来,鲜血汩汩直冒,黑色的衣衫已经浸湿。
  “受伤了。”小姑娘伸手想去抱起男孩:“小哥哥,芊芊带你回家。”
  奈何小胳膊小腿力气太弱,试了两次,却是徒劳。
  她回头,朝来的方向喊:“大毛哥,这里有人受伤了,芊芊抱不动!”
  甜甜糯糯的小奶音,随着山风飘远。
  可许久,只有鸟鸣虫叫,并无人声。
  小姑娘把手上的血迹往草丛上擦着:“不怕嗷,芊芊会救你的。”
  手上血迹擦掉,小姑娘四下里看了看,杂草丛生。
  唯一能入口的,只有一丛丛的苦丁菜。
  她随手扯了一把,放在嘴里嚼着。
  又苦又涩,小姑娘的小脸皱成了包子。
  鼓着腮帮子快速咀嚼,把菜嚼碎,吐出来,敷在了男孩肩膀的几个血洞上。
  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费劲巴拉地把男孩的头抱进自己怀里,就那么抱着。
  “小哥哥不怕,一会儿你就能好了。”
  正唠叨着,前面的草丛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声响。
  抬眼看去,竟是一头还未成年的半大灰狼。
  灰狼站定,露出锋利的尖牙,呲牙低吼,对着二人做出攻击的姿势。
  狼脖子的皮毛上鲜血淋漓,似是被利器割伤。
  小姑娘看了眼男孩手上一直紧紧攥着的匕首,明白了。
  开口道:“你咬伤了小哥哥,小哥哥也伤了你。”
  灰狼再次低吼。
  小姑娘招了招手:“你莫要伤他,我给你治伤可好?”
  灰狼哼唧了一声,迈着虚晃的步子走了过来,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没入泥土。
  它围着二人转了一圈,随后凑近小姑娘嗅了嗅。
  小姑娘随手薅了一把苦丁菜,对着狼晃了晃,稚嫩无辜的目光满是真诚:“我不会伤害你。”
  灰狼低头又嗅了嗅,俯身趴在她腿边。
  “乖哦,一会儿就好。”
  小姑娘伸手摸了摸灰狼的脑袋,把苦丁菜放进嘴里嚼碎,吐出来,敷在那道又深又长的伤口上。
  伤口太长,她嚼了几把苦丁菜,才把伤口敷好。
  茂密的山中,一个小奶团子,怀里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小少年,身边老老实实趴着一头灰狼。
  小姑娘可爱漂亮,而少年和狼,皆是满身血迹。
  画面说不出的诡异,又有一丝莫名的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小姑娘把灰狼伤口上的苦丁菜碎末拿开。
  就见刚才血流不止的伤口已经止血,赫然已经有了愈合之相。
  小姑娘摸了摸灰狼的头,奶声奶气,又老气横秋地哄着:“没事了,回家去吧,以后莫要轻易伤人,也不要被人伤到。”
  灰狼起身,在她身上拱了拱,穿过草丛,步伐矫健稳当地走了。
  树林归于平静,小姑娘低头看向自己腿上的男孩。
  就见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漂亮的凤眸半睁半闭,尚未完全清醒。
  小姑娘弯着眼睛,惊喜道:“小哥哥,你好了?”
  “水。”男孩声音虚弱,目光迷离。
  小姑娘把腰间的小水囊解下来,晃了晃,却发现水囊已经空了。
  “我去帮你找水,你等我嗷。”
  她把男孩的头轻轻放在地上,爬起来,背起小竹篓,拿起水囊,迈着小短腿就走。
  男孩看着那小小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再次晕了过去。
  ---
  “芊芊,你跑哪去了,可急死我了。”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手里拎着把砍柴刀,背着篓子,满头是汗,气喘吁吁跑过来。
  当他看到小姑娘衣裳上的血迹,吓得脸色大变,声音都变了调:“芊芊,你受伤了?”
  小姑娘背着小竹篓转了个圈,声音甜甜的:“大毛哥,我好好的呢!”
  李大毛拍着胸口,松了一大口气:“那这血怎么回事?”
  “有个小哥哥受了伤,他要喝水。”芊芊晃了晃手里的空水囊。
  大山周围的村民,靠山吃山,上山打猎,采摘山货的比比皆是,有人受伤不足为奇。
  李大毛拍了拍腰间的水囊:“我这还有水,你带我去看看。”
  芊芊牵起李大毛的手,带着他回到刚才的地方。
  却发现,地上只有一把掉落的匕首,人已不知去向。
  “小哥哥?”芊芊捡起匕首,转着圈喊,四下寻找。
  李大毛蹲在地上,仔细观察。
  潮湿的泥土上,血迹斑驳,有芊芊的小脚印,孩子躺过的痕迹,大人的足迹,还有狼的爪痕。
  李大毛眉头紧皱:“芊芊,别找了,你说的人,应该是被救走了。”
  大毛的爹爹是猎户,他从小就跟着一起打猎,擅长追踪。
  小姑娘信他,点了点小脑袋:“那就好。”
  李大毛起身,拉着小姑娘的手急匆匆就走:“这里有狼来过,咱们也快些离开。”
  小姑娘并未多说,背着小竹篓,跟着李大毛匆匆走出山林,下了山。
  到了山脚下,看着前面的农田和不远处的村庄,李大毛才松开小姑娘的手。
  把背上的竹篓放在地上,柴刀一扔,拄着膝盖大喘气:“芊芊,山上太危险,以后你别跟着我来了。”
  小姑娘不愿意,小嘴嘟了起来:“大毛哥,我保证下次不乱跑了。”
她喜欢到浓郁葱茏的山里去。
  在山里待着,她就精神百倍,从头到脚都舒坦。
  可家里就她一个闺女,又是最小的,平日爹娘和哥哥们护得紧,哪里肯让她跑到毒蛇猛兽时常出没的山上来。
  今儿是爹娘和大哥二哥去县城赶集卖菜,把她放在隔壁李婶家,她才得着机会,赖着大毛哥带她上山捡蘑菇。
  小姑娘仰着小脑袋,抱着圆乎乎的小拳头作揖:“大毛哥,我以后乖乖听话,你就带着我吧。”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长得奶呼呼的,招人稀罕得紧,让人不忍拒绝。
  可李大毛想到刚才地上掉落的狼毛和血迹,一阵阵后怕。
  刚才他追一只山鸡,一个不留神,小姑娘就不见了踪影,差点儿就被狼给吃了。
  他连连摆手:“不行,你要出什么事,别说你爹娘,就是你大哥和二哥就得把我打死。”
  见他态度坚决,小姑娘把小竹篓拿下来,献宝一样,把她捡的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大松树蘑捧起来,上前就往李大毛的手里放。
  奶声奶气打着商量:“大毛哥,我捡的这些松树蘑都给你,你下次还带我好不好。”
  可李大毛却一眼看到了小姑娘竹篓里的那些蘑菇,忍不住惊呼出声:“老天爷呦,你这小丫头捡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看着小姑娘竹篓里装着的红艳艳,蓝幽幽,紫盈盈的蘑菇,李大毛脸都绿了。
  “芊芊,刚才上山的时候,大毛哥不是跟你说了嘛,这样的蘑菇有毒,吃了会死人的。”
  他没接小姑娘手里抓着的那几个松树蘑,而是抢过小姑娘的竹篓,把竹篓里那些五彩斑斓的蘑菇悉数倒在地上,用脚一顿狂踩。
  眼睁睁看着那些漂亮蘑菇被踩得稀碎,小姑娘舔了舔嘴唇,一脸心疼。
  李大毛把自己背篓里的蘑菇往外拿,把柳若芊的小竹篓装得满满登登,随后又把小姑娘手里捧着的那几个松树蘑放回她的小竹篓,好声好气交代:“芊芊,你记住了,这样的才是能吃的。”
  两人各自背好篓子,李大毛牵起小姑娘的手就走。
  边走边絮叨:“走吧,时候不早了,待会儿先回你家,你把衣裳换了,我给你洗了……”
  小姑娘攥着捡来的匕首,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满眼可惜。
  那样漂亮的蘑菇,她偷偷烤着吃过,好香的。
  可这事,她不能跟任何人说。
  因为,别人吃了都会死,而她不会。
  -----
  十年后。
  晋国皇宫。
  长宁宫内,灯火通明。
  殿内的柚木地板上,血流了一地。
  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皆是身首异处。
  新帝陆韧古身着黑色常服,单腿屈起,斜靠在金丝楠木软榻之上,姿态闲适。
  刚满二十岁的男人,剑眉入鬓,眸深似海,鼻梁高挺,俊美得宛若神祇。
  薄唇微微弯起,神情慵懒。
  只那苍白面颊上溅落的点点鲜红血迹,又衬得他犹如地狱修罗。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一只手随意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捏着一把黑色手柄的匕首在把玩。
  随着烛火跳动,利刃发出幽幽寒光。
  三丈外,十数名宫女和太监俯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冷汗直滴。
  在他们身后,站着二人,冷面侍卫统领邹起,大太监全福,二人皆是沉默不语。
  许久,陆韧古随意挥了下手。
  “是,陛下。”邹乞应道,转身出门吩咐一句。
  片刻过后,四名侍卫进来,面无表情地把两具尸首和头颅拎了出去。
  大太监全福低声对地上跪着的太监宫女们说道:“还不快起来收拾。”
  众人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悉数起身,打水的打水,拖地的拖地,燃香的燃香,各自忙碌起来。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动作却又异常熟练,配合默契。
  显然,此刻发生之事,乃是常态。
  众人安安静静忙碌着,陆韧古起身,往后殿走去。
  大太监全福抬脚想跟上去,又念及三丈的规矩,只好停在原地。
  犹豫片刻,才试探着开口:“陛下,丞相府的小姐,今日送进宫了。”

第2章
  陆韧古停下脚步,转身开口,声音低沉清冷,富有磁性。
  “先前逼朕纳妃,丞相大人跳得最欢,轮到他,却百般推阻,迟迟不肯将人送进宫来。怎的今日倒是舍得了?”
  全福一个太监,不敢妄议朝政,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御前侍卫统领,兼天子私兵金狼卫总指挥史邹乞。
  邹乞上前一步,抱拳禀道:“陛下,送进宫来的,并非柳家大姑娘柳沐瑶,乃是丞相府新寻回来的二姑娘,柳若芊。”
  似是听到什么有趣之事,陆韧古嘴角淡淡勾了一下:“说来听听。”
  邹乞接着道:“丞相府对外的说辞是,二姑娘自小体弱多病,得了大师指点,只得养在乡下,及笄了才接回来。”
  “但据臣所查,这位二姑娘乃是四岁那年上元节花灯会上走失,五日前才寻回。而柳家大姑娘,乃是养女。”
  陆韧古展颜,轻笑一声:“为了个养女,竟舍得将亲生女儿送给朕。柳相对朕,当真忠心。”
  邹乞和全福自幼就跟在陆韧古身边,看着他那如沐春风的笑容,却都觉得不寒而栗。
  见陆韧古沉默,全福揣摩着圣意,战战兢兢开口:“陛下,今晚可要这位柳姑娘过来给您诵经?”
  “不必。”陆韧古语气淡淡。
  回到丞相府才几日,想必知之甚少,喊来也是无趣。
  陆韧古说完,转身往里走,可身形突然晃了一下,扶了一下屏风,才堪堪站稳。
  他眉头微蹙,伸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邹乞箭步如飞,眨眼到了他身边扶住:“陛下,可是头又疼了?”
  全福也顾不得那三丈外回话的规矩,忙不迭上前,扶住陆韧古另一只胳膊,眼眶通红:“陛下,奴才扶您去歇着。”
  陆韧古想说不必如此小题大做,奈何头晕脑胀,懒得开口,由着二人扶着往里走。
  【迟大人外出给陛下寻药,已经两月有余,却至今杳无信音,也不知如何了,看来得差人去找一下才行。陛下的头疾最近发作得愈加频繁,眼看着中元节将到,再找不到对症的药,怕是麻烦。】邹乞略带粗哑的声音传来。
  【哎,这些个太医全都是一群废物,连陛下的头疾都医不好。看着陛下日日受罪,我这心里头真是,跟刀挖的一样疼。】全福尖细的声音,带了哭腔。
  陆韧古扫了二人一眼。
  邹乞神情忧虑,全福红了眼眶,可二人的嘴,却丝毫未动。
  陆韧古声音温和:“不必担心,朕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陛下!”全福脸色一变,忙开口想劝,却被邹乞横了一眼,只好闭嘴。
  【呸呸呸,童言无忌!陛下也真是的,贵为天子,嘴上没个忌讳,一天到晚把这些个晦气的字挂在嘴边,等什么时候迟大人回来,我得让迟大人好好劝劝陛下,别总死啊死的……】
  听着全福絮絮叨叨的心声,陆韧古只觉得头越发疼了,只想把他打发走。
  “全福,这里有邹乞,你亲自去给朕端一碗安神汤来。”
  “是,陛下。”全福松开陆韧古的手臂,后退几步,转身招手带上两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往御膳房的方向小跑而去。
  ---
  寝殿内,陆韧古先是在水盆中将脸上和手上的血迹洗掉,这才褪去衣衫,进了散发着浓郁药味的浴桶中坐好。
  成年男子的身体肌肉紧绷,线条优美流畅。
  两条结实有力的手臂随意搭在浴桶边上,左肩上有几个不规则形状的淡淡伤疤。
  他身体后倾,头靠在桶壁上,合眼养神。
  热气蒸腾,衬得俊美无双的男人虚幻飘渺,不似凡人。
  邹乞背对着陆韧古,站在寝殿门口守着。
  许久,估摸着浴桶中的水凉了,这才接过门口小太监手里的热水,走进来倒入浴桶中。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水倒完,邹乞拎着水桶,并未离开。
  陆韧古眼帘微掀,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冷面侍卫:“怎么?”
  邹乞:“陛下,中元节将至,您作何打算?”
  又是一年七月半,难熬啊。
  陆韧古轻叹了口气,道:“去庙里住上几日吧。”
  邹乞莫名松了一口气:“是,臣去安排。”
  ---
  后宫角落,一处僻静的宫殿,醉花宫。
  硕大的宫殿漆黑一片,只有卧房点了烛火。
  软榻之上,歪躺着一个身段纤瘦,微见玲珑的妙龄少女。
  肌肤白皙如雪,细腻如玉。
  五官精致,哪怕尚带着些许婴儿肥的粉嫩面颊略显稚嫩,也已能看出倾国倾城之姿。
  她就是柳相府今日刚送进宫来的二姑娘,柳若芊。
  柳若芊神情萎靡,宛如一只猫一样,慵懒地窝在榻上。
  纤长浓密如蝶翅一般的睫羽扑闪扑闪,昏昏欲睡。
  自打五日前,她被接回丞相府,就一直被关在屋子里,不见天日。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要蔫了。
  先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天一亮,她就要找个长满花草树木的地方窝上半天,好好缓上一缓。
  她的两个丫鬟,灵芝和灵烟,正忙忙碌碌地拾掇行李。
  看着满身倦意的柳若芊,灵烟轻声问道:“姑娘,刚才领咱们过来的管事公公说,侍奉的太监和宫女,明日才会指派过来。”
  柳若芊睫羽轻颤,朱唇微启:“无妨。”
  灵烟:“那奴婢去御膳房领取晚膳。”
  柳若芊抬起芊芊玉手,懒懒地摆了一下:“不用。我没胃口,你们若是饿了,不是还带了些点心,先将就一晚。”
  天都黑了,又是刚进宫,人生地不熟的,没必要折腾。
  灵烟松了一口气:“是。”
 二人接着收拾行李。
  丫鬟灵芝眨着一双好奇的眼,低声问道:“灵烟姐姐,咱们姑娘是什么位份?”
  灵烟端庄清丽的脸上愁容不展:“美人。”
  灵芝想了想,又问:“听说陛下还没有迎娶皇后,也没有贵妃,那宫里是不是咱们姑娘最大?”
  听着这无知无畏的愚蠢问题,灵烟眉头越发锁紧,久久无语。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灵芝又追问:“灵烟姐姐?”
  灵烟放下手里正在叠着的衣裳,望着空空荡荡的宫殿,重重呼出一口气。
  堂堂相府嫡女,说是进宫为妃,可整个相府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偏偏这对主仆一无所知。
  大难临头了,做主子的丝毫没有察觉,一进门就歪倒在榻上,没心没肺地酣睡。
  灵芝这个丫鬟,也是毫无规矩,从一进宫门开始,就拉着她,口无遮拦地问东问西。
  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这一屋子的人,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灵烟深吸一口气,走到软榻前,直直跪了下去,膝盖撞击红木地板,发出咚的一声。
  半睡半醒的柳若芊睁眼,带着睡意的声音软软的,满是不解:“怎么了这是?”
  灵烟开口,声音压抑:“姑娘,奴婢有话说,事关我们主仆三人的生死。”
  柳若芊抬眸,看向一旁傻眼的灵芝。灵芝忙摆手:“奴婢不知。”
  “起来说吧。”柳若芊打了个哈欠,忍着一身倦意,挣扎着起身坐好,灵芝忙拿了个软垫依在她身后。
  灵烟却不肯起身:“姑娘,等奴婢说完,您若还想让奴婢起身,奴婢再起不迟。”
  刚做了五天的丞相府千金,还不习惯被人跪来跪去,柳若芊微微蹙眉,却也没再强求。
  主要是,这个灵烟,是临进宫前一天夜里,丞相夫人塞给她的。
  一天的主仆情谊,就算她命令灵烟起来回话,她也未必会听。
  既然愿意跪着,那就跪着好了。
  “灵芝,你去门口守着。”灵烟吩咐。
  灵芝看向柳若芊,见柳若芊点头,她才转身走向门口。
  灵烟垂眸,面上带着决绝之意,声音压得极低:“姑娘,您可知,原本进宫的,该是大姑娘。”
  柳若芊点头:“听柳夫人说,陛下选中柳家姑娘为妃,但大姑娘已然定亲,这才四下寻回了我,送我进宫。”
  说是送,实际上是逼。
  柳相和柳夫人那对狗夫妻,仗着手中权势,拿她养父母和哥哥们的性命逼她就的范,完全不顾血脉亲情。
  虽然她也不是她们真正的女儿,但心中还是很气,替那早早没了的小姑娘感到不值。
  见柳若芊目光单纯,灵烟咬了咬牙:“姑娘,相爷和夫人骗了您,大姑娘还未定亲。”
  柳若芊:“那给皇帝陛下做妃子这么好的事,为何他们都不愿大姑娘进宫?”
  灵烟膝行着往前凑了凑:“据奴婢所知,大姑娘虽未定亲,却是心有所属。”
  柳若芊:“有了心上人,那倒是情有可原。”
  说到心上人,可惜她的大毛哥了。
  虽然大毛哥还不算她的心上人,但大毛哥从小纵容她,若是嫁给他,央他在山上给她建个茅草屋,时不时去山上住上几日,岂不快哉。
  可惜了,还没等到大毛哥出征归来和她相看,她就进宫了。
  “姑娘?”见柳若芊居然在走神,灵烟无奈唤她。
  柳若芊回神:“你接着说。”
  灵烟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又低了低,几不可闻:“姑娘,大姑娘之所以不愿进宫,乃是因为当今陛下,是个暴君。”
  柳若芊歪了下头:“暴君?”
  见她似乎不解,灵烟低声解释:“就是很残暴,杀人如麻。”
  柳若芊微微蹙眉:“残暴吗?”
  她在民间,只听说陛下骁勇善战,乃是大晋第一战神。
  身为皇子之时,就带兵收复了许多丢失的疆土,后来更是一举夺取皇位,虽然听说是弑父杀兄上的位……
  但话本子里都说了,天家无亲情。
  加之前面的皇帝昏庸无能,能者胜之,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吧。
  想到自己在军中当了校尉的大哥,柳若芊下意识维护:“陛下是战神呐,征战沙场,斩杀敌寇,就算杀得多一点,好像也情有可原吧。”
  而且传闻,当今陛下乃是大晋第一美男子呢。
  看着柳若芊那变得亮晶晶的目光,灵烟一个激灵,不顾尊卑,伸手握住柳若芊胳膊晃了晃,焦急不已。
  “姑娘醒醒,陛下他不只在战场上杀人,他还斩杀嫔妃,单单这个月,陛下就已经杀了五名美人,且还都是,直接切掉了头颅。”
  柳若芊一惊,眼睛忽地睁大,下意识捂住细嫩的脖颈,声音中的困倦之意,顷刻间烟消云散:“当、当真?”

第3章
  灵烟举手,对天发誓:“奴婢句句属实。那日相爷和夫人谈话,奴婢不小心听到,所以才被差到您身边。”
  偷听主子讲话,在丞相府那是犯了大忌。
  要么,陪二姑娘进宫搏一搏;要么,毒哑发卖到勾栏院,摆在她面前两个选择。毫不犹豫的,她选了前者。
  柳若芊黝黑漂亮的眼眸中满是疑惑:“那你可知,陛下为何要杀那些妃子,她们可是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灵烟摇头,双眉紧锁:“似乎并未。”
  柳若芊捂着脖子的手紧了紧,软糯的声音有些发颤:“那总不能,无缘无故杀着玩吧?”
  见柳若芊目露惊恐,似是被吓到,灵烟犹豫了一下。
  但一想目前的处境,最终还是如实相告:“姑娘,相爷的原话,‘暴虐成性,喜怒无常,无缘无故出手毙命’。”
  阎王爷还不随便拿人性命呢,这个皇帝陛下怎能如此不讲道理。柳若芊忍不住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脑袋和身体分开,孤苦伶仃被丢在乱葬岗,连个坟头都没有……
  一想到那凄惨景象,柳若芊方才因为惊吓而挺直的脊背瞬间跨了。
  整个人像烈阳下被晒干了水分的小白菜,萎成一团。
  爹娘,大哥二哥,芊芊想回家。
  还有大毛哥,芊芊想你了。
  一想到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柳若芊的眼泪瞬间涌入眼眶。
  看着榻上抱膝缩成一团,委屈巴拉眼泪汪汪的小姑娘,灵烟心里凉了半截,满心绝望。
  听闻那些死了的妃嫔,身边服侍的下人也没什么好下场。
  如今她的命,和二姑娘绑在了一起。
  原本见她进了守卫森严的皇宫,也未曾乱了分寸,还当她是个胆大的,这才抱着希望把实情说与她听,期望和她一起商量,如何在这宫中活下来。
  可如今看来,小姑娘先前那份安然自若,只不过是不知者无畏而已。
  如今得知真相,竟然先吓破了胆子。
  侍奉一个扶不起来的主子,纵使她灵烟满腹算计,可如今,怕也是无处可施。
  罢了,她这条贱命,早该死了。被大公子带回相府多活了这么些年,也算赚了。
  只是,怕是到临死,都见不到大公子一面了。
  灵烟低头,面上一片灰败。
  ---
  想到自己说不定明日就被砍了脑袋,柳若芊星眸含泪,黯然神伤。
  小姑娘抱着膝盖,傻呆呆窝在榻上,思绪飘远。
  她本不是人的。
  乃是深山老林中的一颗人参。
  在那钟灵毓秀的大山里,她被滋养得有了灵识。
  更是在五百岁那一年,突然穿进一个刚刚咽了气的四岁小姑娘身体里。
  自此以后,她就成了柳若芊。
  京城百里外,抱犊山下,一个柳姓农户家捡来的闺女。
  虽是个人参精,可她既没妖力,也没法力,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人间小姑娘。
  当然,作为一个人参修成的小妖精,她也不是全然废物,还是有一些本事的。
  比如,百毒不侵,吐个口水还能给人治个病什么的。
  但这些都是她的小秘密,这些年,她藏得好好的,没人知道。
  就连总偷偷带她上山玩的大毛哥都不知道。
  她记得有一次,她四岁,刚当人那会儿,她跟大毛哥在山上玩。
  看到一个漂漂亮亮的粉色大蘑菇,实在没忍住诱惑,趴在那偷偷啃了一口。
  还没等咬上第二口,被大毛哥瞧见,吓得他魂都快飞了。
  非捏着她嘴巴,拿狗尾巴草戳她嗓子眼,逼她吐了个昏天暗地,差点儿直接升天。
  大毛哥还破天荒溜着她屁股狠狠来了一巴掌,逼她答应再也不能乱吃东西。
  吐起来太遭罪,屁股也很疼,她不敢不答应。
  可她后来还是偷偷吃过,不过都是躲起来吃,没再被大毛哥发现。
  她的秘密不光大毛哥不知道,家里人也不知道。
  家里是农户,经常干农活,爹娘哥哥他们,手上难免划破个口子,受点皮外伤什么的。
  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药,那些伤就只能听之任之。
  她就呸一声,朝他们的伤口吐点口水上去,这样就会好的快一些。
  前面几次她吐的时候,爹娘和哥哥还以为她顽皮,揉着她脑袋,哈哈直乐。
  可后来吐的次数多了,爹娘板着脸来训她,说姑娘家不可如此无礼,免得长大以后嫁不出去。
  而大哥和二哥非说是隔壁大毛哥把她教坏了,逮着大毛哥揍了一顿。
  二打一,大毛哥脑袋都打破皮了,坐在地上,呲牙咧嘴的。
  她不忍心,走过去,踮起脚尖朝大毛哥脑袋上吐了一口。
  看着大毛哥一脸错愕,大哥和二哥嘎嘎嘎笑得在地上直打滚,说大毛哥活该,让他教坏妹妹。
  随后,在大毛哥幽怨的目光中,大哥和二哥拿胳膊搭成椅子,抬着她走了。
  那时候,她刚当人,很多事还不懂。
  但经历过偷吃蘑菇被大毛哥打屁股,吐口水又惹得大毛哥被打破头之后,她稀里糊涂懂了。
  她和别人不一样的那些地方,是她的秘密,须得仔仔细细藏好了。
  那以后,再给家人和大毛哥治伤,她都是嚼点菜啊,草啊的什么敷上,但她什么都没说。
  她虽是捡来的,可在家里,爹娘和两个哥哥却非常宠爱她。
  她说什么,他们都信她,她做什么,也都纵着她。
  她用那些寻常的草啊菜啊的帮他们敷伤口,也都由着她,就当哄她开心。
  伤口好得快,他们都以为是自己体质好,并没往她身上想。
  所以这么多年,她的秘密藏得好好的。
  家里原是农户,后来晋楚两国混战多年,加之两年前皇位之争,天下乱了好一阵子。
大哥柳山,身体强壮,去参了军。有勇有谋,敢拼敢杀,凭借军功成了一名校尉,如今尚在军中当差。
  还有李婶家的大毛哥,跟着大哥一起去参军,听说也当了校尉。
  二哥柳江,脑子灵活,做起了买卖。生意红火,家里日子蒸蒸日上。
  一年前,新皇登基,天下初定。
  二哥在县城置办了宅院,一家都搬了过去。
  家里买了丫鬟仆从,她自己挑的灵芝,因为喜欢她的名字。
  自此,她过上了衣来伸手的小姐生活。
  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眼看着下个月二哥要成亲,大哥借机回家探亲。
  还有娘跟她说了,大毛哥也告了假,会同大哥一起回乡。
  娘还说了,爹娘已经和李叔李婶商量好了,两家知根知底的,决定结成亲家。正好借这次大毛哥休假,让她和大毛哥订亲。
  在人间,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嫁给谁她自己也说了不算。
  但她不想嫁给村东头李二狗那样的,李二狗天天把他媳妇关在家里干活,门都不让出。
  也不想嫁给村西头朱狗剩那样的,朱狗剩嗜酒好赌,还打媳妇。
  但大毛哥就不一样了。
  大毛哥打小就对她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想着她。
  最重要的,她喜欢到山里去,大毛哥总是纵着她。
  他离家参军之前还和她说,等他回来,他要在山里给她盖个木屋,陪她住到山里去。
  这么一对比,大毛哥简直和天上的神仙一样好。
  于是,她满心欢喜地在家等着大毛哥。
  可多日前,丞相府那群人却突然出现在家门口,非说她是丞相府流落在外的千金小姐。
  他们拿出了丞相夫人年轻时候的画像,和她长得很像。
  那婆子还说出了她手臂上的那块伤疤,说是幼时玩烟火烫伤的。形状,位置,全都对得上。
  她本不想认。
  当年那个小姑娘咽了气,她才到了这幅身体里的,她才不是什么相府千金。
  可爹娘还有二哥,却被丞相府那几十人的阵仗吓到了。
  就连和她说话,也小心翼翼,诚惶诚恐起来。
  看着他们那个样子,她鼻子酸酸的,心里不是滋味。
  在心里把丞相府的人狠狠骂了一顿,只恨自己没有妖力,不会法力,不然肯定把他们全都掀翻出去。
  丞相府的人不顾她的意愿,就要强行把她带走。
  爹娘和二哥眼含热泪,万分不舍,可却不敢留她。
  她是不想走的。
  可当她看着丞相府那十几名佩刀家丁,齐刷刷把爹娘和二哥围住的时候,她放弃了抵抗。
  她冷着脸跟那婆子要了五百两银票,随后硬塞给了死命推拒的爹娘,带上灵芝就跟她们走了。
  就这么着,稀里糊涂的,她就被接回了京城,进了丞相府。
  她见到了锦衣华服的柳丞相和柳夫人,还有一个所谓的姐姐。
  凭着妖精的直觉,她知道,那对夫妻确实是这幅身体的亲生父母。
  但第一眼,她就不喜欢他们,一点都不喜欢。
  他们寻她回来,似乎另有所图,并非为了所谓亲情,不然这么多年干什么去了,要诚心找,早找到了。
  果不其然。
  在认亲那一刻,那一家三口围着她哭哭啼啼了一场,说什么对不住她,这么多年,让她在外受苦了。
  她推开柳夫人和那个什么姐姐,搓了搓胳膊,坦坦荡荡地说,要不是他们找上门,她的日子过得好着呢,她让她们不要再哭了,瘆得慌。
  似乎没想到她这么不留情面,那一刻,一屋子的人齐齐变了脸色。
  洗尘宴之后,她就被关了起来,不得出房门半步,说是一路舟车劳顿,让她好好休养身体。
  两日前,那对夫妻来见了她,带了许多珠宝首饰。
  装出一副父慈母爱的做派,说给她定了门好亲事,让她进宫,给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皇帝陛下做妃子。
  他们花言巧语说了许多进宫的好话,可她柳若芊又不傻。
  话本子里都说了,皇帝都是三宫六院,好多妃子的,有些妃子一辈子都难见天颜一面。
  当然,见不见面的,她倒是不在意。
  可话本子里还说了,一旦进了宫,就如同进了牢笼,怕是一辈子再难出来,那她就见不到爹娘和大哥二哥,还有大毛哥了。
  估计也很难再有机会进山了,那她这颗小人参,大概过不了几年就得蔫了。
  所以,她当即拒绝了,说她不愿意进宫。
  柳夫人哭哭啼啼,说这么安排,一切都是为了她好。说她容貌生得好,万一得了圣宠,那将是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有些生气,当场问,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不让柳大姑娘柳沐瑶进宫去。
  柳夫人一噎,好一会儿才说,柳沐瑶已经定了亲。
  订不订亲的,那又不关她的事,她还是坚决不同意。
  她摊了牌,说她宁肯回到那大山下的小县城去做她的商户女,也不要进宫。
  柳夫人一脸为难,拿手帕捂着脸哭个没完没了。
  柳丞相却怒了,当即拍案放话,说她要是执意不进宫,那就休怪他手下无情,收拾了她的养父母一家。
  说什么小小一个商户,随便按个罪名就能让关他进大牢,还能来个狱中暴毙。
  又说,一个小小的军中校尉,军中日常演练,出个意外断条胳膊断条腿,那是常事。
  死狗官臭不要脸,她气得差点像李二狗媳妇那样,跳起来指着他鼻子臭骂一顿,可她看了看屋里站着的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她忍住了。
  虽然她也不太懂丞相是个多大的官,可丞相府硕大的院落,上百的家丁仆从摆在那,她知道,丞相府的权势不小,那死狗官轻飘飘说的那些事,他真的都能做到。
  她二哥的生意做得那么好,可那次在街上,见到县尉,却要点头哈腰,打躬作揖。
  还塞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才把连连看了她好几眼的县尉给打发走。
  本来东西还没买完,可二哥急匆匆带她回家,并一再叮嘱她,日后少出门,若是出门一定记得戴上帷帽。
  她不解。二哥跟她说,他们平头老百姓,惹不起当官的,还是谨慎为妙。
  一个小县城的县尉都能让二哥如此忌惮,那京城里的丞相,那自然更是惹不起。
  想想当时,丞相府一个管事婆子到家里,爹娘二哥都要毕恭毕敬地在一旁站着回话,连坐都不敢坐。
  细想下来,柳若芊没法再拒绝。
  她一个捡来的闺女,爹娘和哥哥们却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爱了那么多年,她不能让他们为了她,受到无辜牵连。
  既然她穿进这幅身体里,那她认命。
  就这样,在得到柳丞相一定不会为难爹娘和哥哥们的承诺下,她于今日,“自愿”被送进了皇宫。
  本来她是想着,进了宫,她也不去争宠,就只吃吃喝喝混个小日子。
  可哪成想,灵烟居然说,皇帝陛下是个还会杀自己妃子的残暴之人。
  呜呜,不行,她不想死,她还没活够呢。
  她更舍不得爹娘,大哥,二哥,还有大毛哥。
  柳若芊回神,突然抓住灵烟的手:“灵烟,你同我说了这些,是不是有办法可以不死?”

第4章
  前一刻还萎靡颓废的小姑娘,突然燃起求生欲,尚带着水汽的眼中宛如闪烁着星光。
  灵烟本来已经做好了认命等死的准备,见状,重新振作,回握住柳若芊的手,神色有些激动。
  “姑娘,奴婢没有十分把握能让您安然无恙,但您若相信奴婢,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去周旋。”
  柳若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满目真诚:“灵烟,我信你。”
  自打开始当人,她就生活在人烟稀少的小山村。杏山村统共也就那么几十户人家。
  除了年节,村中大事无非就是这家娶了媳妇,那家生了娃。
  要是赶上哪家两口子吵架,妯娌之间对骂什么的,那简直要轰动全村。
  而她家中,爹娘和睦,兄妹情深,和隔壁李婶家的关系也好。
  在简单又快乐的环境中长大,从小她就没遇到过什么需要用脑子的事。
  对她来说,最费脑子的,大概就是想办法哄得大毛哥带她去山上玩。
  但大毛哥也是很好哄的,只要她拽着他袖子,一直跟在他屁股后,不停喊他大毛哥,他就答应了。
  可皇宫这么大,除了灵芝和灵烟,她谁也不认识,她不知怎么做,才能保住她的脑袋。
  那总不能,让她也去扯着那个暴君陛下的袖子,喊他暴君哥哥吧。
  那怕不是脑袋掉得要更快一些了。
  灵芝对她忠心耿耿,生活上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可心思比她还简单,不管遇到什么事,她永远只有一句话,“我听我家姑娘的”。
  可问题是,她家姑娘这脑袋,它也不怎么好使啊。
  眼下,除了指望灵烟,她也没别的法子。
  好在,灵烟成熟稳重,柳夫人说她聪明伶俐,对宫中的规矩甚是了解。
  柳若芊看着灵烟:“那要如何是好?”
  灵烟:“姑娘,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奴婢就出去打探消息。”
  柳若芊点头:“那你打听一下,看暴君陛下喜欢什么,忌讳什么。”
  大哥热爱兵书,以前常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虽然她这不是打仗,但暴君陛下都想砍她脑袋了,那就是她的敌人。
  多了解他一些,总是好的。
  一听柳若芊就那么随意地把“暴君”二字说出了口,声音还没有刻意压低,灵烟脸都吓白了,忙转头战战兢兢看向门口。
  柳若芊不解:“怎么了?”
  见灵芝好好地在门口守着,灵烟的脸色这才缓了缓。
  用两个人能听见的气声说道:“姑娘谨记,‘暴君’二字,还有任何诋毁陛下的话,日后莫要再说,当心祸从口出。”
  柳若芊也突然意识到刚才她声音大了些,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长这么大,她在家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从来没人教她这个道理。
  不过也是,在家里,哪怕她说错了话,爹娘哥哥们也就是哈哈一笑,没人会砍她脑袋。
  哎,现如今,进了个宫,话都不能随意说了。
  心中有些不爽,但为了活命,柳若芊决定听灵烟的。
  见小姑娘捂着嘴频频点头,模样甚是乖巧,灵烟在心底叹气,心生怜惜。
  若是姑娘幼时没丢,生得这副天仙容貌,又是这般惹人怜爱的性子,在相府必定备受宠爱,想必早就嫁了个好人家吧,又怎会被当成舍弃的棋子送进宫来。
  灵烟放柔了语气:“姑娘莫怕,只是这皇宫不比外头,隔墙有耳,咱们需得处处当心才是。”
  柳若芊点头,小声说:“灵烟,灵芝胆子比我还小,你同我讲的那些就不必告诉她了,免得把她吓哭。”
  灵烟:“奴婢也正有此意。”
  灵芝一看就是个毫无城府,兜不住事的。所以先前,她才把灵芝打发到殿门口去守着。
主仆二人彼此坦诚,又轻声交谈了一会儿,颇为愉快。
  末了,灵烟说道:“姑娘,还有一事,明日出去打探消息,需要四下打点,奴婢需要一些银两。”
  柳若芊:“银钱灵芝管着呢,你只管问她拿便是。”
  虽然柳丞相那对狗夫妻仗着权势逼她入宫,可银钱上倒是挺大方。
  衣衫首饰两大箱,碎银一百两,银票五千两,大额小额都有,说是方便她取用。
  不顾她死活逼她入宫,又给这么多钱。
  柳若芊有些捉摸不透那狗夫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虚心请教灵烟。
  如今主仆交心,灵烟自是据实以告:“是顾虑着,万一您得了圣宠,好念及他们的好;兴许还有对您的一丝愧疚。”
  柳若芊点头,表示明白。
  把灵芝喊了过来,吩咐道:“灵芝,以后在宫里,灵烟管外头的事,你管我身边的事。灵烟比你大两岁,懂得比你多,日后你多听灵烟的。”
  灵芝乐呵呵地应:“奴婢听姑娘的。”
  在柳若芊的应允下,灵烟拉着灵芝仔仔细细交代了一番,灵芝点头,虚心受教。
  柳若芊精神不济,也没吃东西,洗漱一番早早睡下了。
  ---
  第二天一早,柳若芊蔫头耷脑的刚起来,管事太监喜公公就把两名宫女和两名太监送上门来了。
  柳若芊也不知如何应付,交给灵烟去处理。
  灵烟大方又稳妥地把人收下,恭恭敬敬地把喜公公送出门去。
  待到无人处,灵烟悄悄塞了个荷包,客客气气打听了一些宫里的事。
  喜公公用手指捏了捏荷包,颇为耐心地回答了灵烟的问题,这才笑着走了。
  灵烟回屋,给新来的宫女太监安排了差事,打发他们出去忙,这才走到柳若芊身边。
  “姑娘,奴婢打听过了,您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御花园了。”
  这是昨天柳若芊睡前特意交代的,让灵烟帮她寻个花草树木多的地方,供她去窝上半天。
  再不吸取一点自然灵气,她这颗小人参就会越来越蔫唧唧了。
  “御花园?听起来就是个好地方,吃了饭我就过去。”柳若芊高兴地说。
  一想到置身葱笼花木之间的舒坦劲儿,她就把脑袋随时会掉这事暂时抛脑后去了。
  看着小姑娘那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的笑容,灵烟咽下原本要劝说的话,笑着点头:“好。”
  前路未卜,能快活一阵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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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花园内。
  柳若芊穿着一身淡绿色裙衫,笑意盈盈站在一小片梧桐树林中,张开双臂,半眯着眼,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缝隙看向天空,只觉得浑身舒畅。
  灵芝跟在柳若芊身边已经一年多了,对此见怪不怪。
  灵烟却对她前后的变化之大颇为惊讶。
  从在丞相府见面起,小姑娘就一直没精打采的,她还以为她是长在乡下,吃得不好,底子差,身体娇弱。
  刚从醉花宫走出来时,还蔫蔫的。可就在御花园里待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就精神抖擞成如此模样了?
  小姑娘欢心雀跃,踮着脚尖时不时轻轻蹦跶一下,感觉下一刻都能蹿树上去。
  灵芝笑着说:“灵烟姐姐,咱们姑娘就是这样,一在外头待着就乐呵。”
  虽觉得这解释有些牵强,但想到毕竟是在乡下长大的,灵烟也就没多想。
  柳若芊深深吸了一口散发着植物香甜气息的空气,回头挥挥手,再一次赶人:“灵烟,你去忙吧,灵芝一个人陪我就行。”
  灵烟好是好,可就是管得太多,连她走路步子迈得大了些,都要小声提醒她注意仪态。
  想到那一大摊子要做的事,灵烟点头:“那奴婢先回去。”
  此时尚早,这片梧桐树林又在角落。
  按喜公公所说,这个时辰,御花园平日甚少有人来,姑娘在这多待一会儿,应是无妨。
  灵烟好生叮嘱了灵芝一番,这才急匆匆走了。
  待灵烟走远,柳若芊兴冲冲跑到一棵梧桐树下,乐颠颠就往树上爬:“灵芝快来扶我一把。”
  “好嘞,姑娘。”天下唯她家姑娘是从的灵芝,小跑着上前,抱着柳若芊的腿,把她扶上了树杈。
  柳若芊靠着树干坐在树杈上,对着空中伸出了手。
  一只蜡嘴雀叽叽喳喳飞了过来,落在了那只白嫩如脂的纤纤玉手上。
  柳若芊弯着眼睛笑了。
  夏日早晨的太阳,透过树冠照下来,暖洋洋的。
  在树上坐了一会儿,柳若芊有些犯困,她低头看着灵芝:“灵芝,我打个盹,你去前面月亮门那边守着,有人来了就喊我。”
  “好嘞,姑娘。”灵芝二话不说,往林子边走去。
  柳若芊扶着树干,骑|坐在树杈上,慢慢趴了下去。
  她手脚并用抱着树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睫羽扇动,慢慢闭上了眼睛。
  ---
  长宁宫内,灿烂朝阳透过窗户照进殿内。
  被头痛折磨得一夜未睡的陆韧古,黑色里衣敞着,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神情疲惫地靠坐在床边的地板上。
  在他脚边,东倒西歪堆了几个酒壶,悉数空了。
  外头传来脚步声。
  大太监全福尖细的声音响起,带了哭腔:“邹大人,您可来了,陛下昨晚上头又疼得厉害,我要进去陪着不让,喊太医也不让,一个人坐那喝了一宿的酒,您可快去看看吧。”
  邹乞急步走了进去,看到地上坐着的人,愁眉紧锁:“陛下。”
  “邹乞,你来了?”陆韧古抬头,面色苍白,笑了一下。
  邹乞:“陛下,外头阳光正好,可要出去走走?”
  陆韧古抬手在太阳穴处按了下,满含倦意的声音有些沙哑:“也好。”
  邹乞转身出去,轻声和全福说:“服侍陛下洗漱更衣。”
  一刻钟过后,陆韧古慢步走进了御花园。
  邹乞在后面跟着,距离三丈,不多不少。
  盛夏的阳光,哪怕是早上,也有些热烈。
  一身黑衣的陆韧古,只觉得浑身的阴寒之气渐渐散去。
  他对着太阳举起手,凤眸微眯。
  冰冷了一夜的手指,终于有了温度。
  站了一会儿,他抬脚,漫无目的地接着往前走。
  多年前,意外被雷击中之后,他的听觉就出现了异常。
  他能听到人的各种心声,还有各种细微的响动,嘈杂不已。
  也正是因此,他时常头痛欲裂。
  尤其是到夜里,比之白日更加喧嚣。
  每当夜幕降临,各种鬼哭狼嚎就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吵得他的头像要炸裂开来。
  多年过去,遍寻名医,依旧药石无救。
  此刻,烈阳高照,脑海里那些妖魔鬼怪悉数散去。
  耳边只有鸟鸣虫叫,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对他来说,堪称宁静。
  他贪恋这一刻的温暖,不舍这片刻的祥和。
  明知朝会在即,他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依然闲庭信步,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二人身高腿长,不知不觉穿过了整个御花园,走进了一片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林中。
  走着走着,陆韧古突然停下,一抬手。
  三丈外跟着的邹乞见状忙站住,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刀手柄之上,警惕地环顾四周,却未见异常。
  陆韧古招了下手,邹乞悄无声息上前,拿眼神询问怎么了。
  陆韧古下巴微抬,示意邹乞看向前方树杈上挂着的一团绿:“去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

第5章
  邹乞顺着陆韧古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七八丈外,一棵梧桐树斜向生长的粗壮树杈上,郁郁葱葱的树叶遮掩下,挂着一团淡绿色的不明物。
  定睛一看,依稀可辨,陛下口中的“东西”,似乎是个人?
  看衣裳的颜色,似乎还是个女人?
  可这大清早的,如此偏僻的树林,谁会在这树上藏着?
  难道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安排的刺客,得知陛下会来御花园散步,提前埋伏在此?
  刹那间,邹乞脑中闪过陛下登基这一年来,遭遇的各种刺杀场面。
  下毒,暗箭,巫蛊,咒术……
  所有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卑鄙下作的手段,层出不穷。
  每日应对刺杀,在金狼卫这里,已是家常便饭,早已见怪不怪。
  可这半藏不藏地躲在树上,还是头一次见。
  【陛下已然现身,此人尚未发现。这刺客,莫不是有些蠢?又或是什么新鲜手段?】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还有,长宁宫似乎又需要整顿了。】
  邹乞面色发冷,放轻脚步向前,手下慢慢往外抽刀。
  阳光照在冰冷刀身之上,折射出刺目寒光,刹那间破坏了夏日晨曦的温暖宁静。
  陆韧古上前一步,伸手把邹乞抽出一半的刀按了回去:“罢了,我自己去。”
  邹乞紧随其后,心中疑惑不解。
  【以往白日里遇到刺客,陛下眼皮都懒得掀,都是交予金狼卫去应付,怎的今日竟亲自上前查看?】
  【夜里每遇刺客都是陛下亲自处决,我等只能在一旁干看着,若是白日里陛下也亲自动手,那我这个金狼卫总指挥使,岂不成了废物,干脆去喂猪好了。】
  聒噪。
  走在前面的陆韧古俊眉微蹙,抬手向后挥了下,示意邹乞不必跟着。
  邹乞收住脚步,等陆韧古走出三丈远,这才抬脚跟上。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陆韧古看清了。
  树杈上趴着的,不,应该说是缠着的,是个姑娘。
  一个身着淡绿色衣衫的小姑娘,手脚并用,牢牢地缠在树干上,好梦正酣。
  盛夏,即使是在清晨,气温依旧炎热。
  哪怕有树荫遮挡,可那粉黛未施的粉嫩面颊,依然红扑扑的,宛如涂了胭脂。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侧趴在树干之上,被树干挤着,面颊微嘟,粉唇微启,煞是可爱。
  陆韧古肯定,此人,并非邹乞以为的刺客。
  身形弱小,毫无功夫。
  再说,哪有这般的刺客,他人都走到她面前了,却依然未曾察觉。
  既然不是刺客,能出现在这御花园中,又非宫女穿着,想必就是他的那些臣子硬塞进宫的,他的众多女人之一。
  只是不知是哪家教出的女儿,竟然像个无知稚童一般,如此毫无仪态的盘在树上。
  宽大绿色裙摆下的两只小脚勾在一起,两条胳膊紧紧抱住树杈,哪怕睡着了,也稳稳当当。
  此情此景,着实让人,有些一言难尽。
  陆韧古沉默片刻,出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声音低沉,带着些许彻夜未眠的疲惫暗哑。
  被吵到了,少女那宛若蝶翅般的浓密睫羽微微颤动几下,眼睛却并未睁开。
  只是粉嫩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又软又糯,含糊咕哝着:“好灵芝,我再睡一会儿。”
  带着睡意的声音娇憨十足,宛若羽毛,在陆韧古的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酥酥的。
  陌生又异样的感觉,陆韧古眉头微蹙,神情有些不悦。
  他抬起手,朝着那娇憨睡颜伸过去。
  就在此刻,树林外传来一声呼唤:“姑娘,有人来了!”
  循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丫鬟小跑而来,眼看着就要进入林中。
  邹乞在三丈外,虽不解自家陛下为何没有直接斩杀了那名疑似刺客的姑娘,反倒是站在树杈前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但以他对陛下的了解,那树上的姑娘定有蹊跷,陛下此举,必有深意。
  可那突然冒出来的丫鬟莽莽撞撞就要冲过来,眼看着就要冲撞了陛下。
  邹乞冷脸抽刀,挪动脚步,准备上前把人拿下。
  听到刀出鞘的声音,陆韧古收回伸在空中的手,身形一闪到了邹乞身边,轻声道:“罢了。”
  随后脚尖点地,轻飘飘跃到了树上,隐身在葱郁的树冠之中。
  邹乞见状,也纵身一跃,上了树。
  灵芝小跑着来到树下,抬手轻轻推了推柳若芊:“姑娘,醒醒。”
  “嗯?”柳若芊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灵芝。
  灵芝扶着她胳膊,生怕她掉下去:“有人朝这边来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柳若芊坐直身体,抱着树干,在灵芝的搀扶下,从树上出溜下来。
  动作有些笨拙,但却透着一股子熟练,似乎爬树这事,平时没少干。
  两条腿勾在一起盘久了,腿有些发麻,刚一落地,小姑娘的脚像针扎一样,一个屁股墩就坐在了地上。
  摔得她呲牙咧嘴,哎呦一声,伸手就去按腿。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灵芝焦急道:“姑娘,人来了,您还能走吗?”
  想到灵烟说的,在这宫里,尽量别和他人打照面,柳若芊对着灵芝伸手:“扶我一把。”
  灵芝把柳若芊的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另外一只手扶住她的腰,把人搀了起来。
  可柳若芊的腿还是麻的,哪里走得快。
  灵芝回头看了一眼,影影绰绰的人影已经出现在树林边上。
  情急之下,她一个用力,把自家还跟个软脚虾一样的姑娘,抱起来往肩头一放,扛起来就跑。
  灵芝看着瘦瘦的,但被卖到柳家之前,是给县里一个大户人家做粗使丫鬟的。
  挑水、劈柴、扛麻袋,什么费力气的活都干过。多年下来,硬是练出了一把子力气。
  在柳家好吃好喝一年,个头又长了不少,身体更结实了。
  如今扛着她家娇娇小小的姑娘,跟玩一样,一溜烟就跑出去好远。
  而她肩上那小姑娘不惊不讶,还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主仆二人这默契的架势,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扛。
  在树上亲眼目睹这一幕的陆韧古,实在没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邹乞更是目瞪口呆,一脸愕然。
  没事在树上趴着,下了地走个路要人扛,这怎么看,都非正常人所为。
  难怪陛下方才盯着那姑娘看了那么久,当真有古怪。
  陆韧古松开扶着的树干,飘然落在地上,负着手,朝来时的方向离去。
  邹乞也跟着落地,看向前方抬着竹筐走过来的两名宫女,冷声问道:“前方何人?”
  两名宫女边走边聊,并未发现树林有人。
  闻声抬头,见是金狼卫指挥使,吓得筐一扔,齐齐跪地见礼:“见过邹大人,奴婢们是太医院的医女。”
  邹乞语气冰冷:“为何来此?”打扰了陛下对那古怪姑娘的探究。
  一名医女颤着声答:“回邹大人,奴婢是奉命来此采摘梧桐叶,晒干入药。”
  邹乞回头,见陆韧古已经走远,这才冷脸吩咐:“起来吧,日后莫要这个时辰过来。”保不齐陛下明日又想出来走走。
  两名医女战战兢兢忙应:“是。”
  邹乞转身,保持着三丈的距离,跟在陆韧古身后。
  回到长宁宫,陆韧古换上朝服,去太和殿见已经等了好一会儿的朝臣们。
  边走边吩咐:“邹乞,不必跟着朕,你去查查刚才那女子。”
  “是。”邹乞抱拳。
  招呼两队金狼卫跟上陛下,他才转身,往他处走。
  陆韧古抬脚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想起,好像忘记了什么。
  刚才在那片梧桐树林中,在那女子身边之时,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可他却想不起来,何处异常。
  想了一路,到了太和殿门口也未曾想出。
  罢了。陆韧古摇了下头,在“陛下万岁”的山呼声中走进大殿。
  ---
  灵芝扛着柳若芊在御花园东拐西绕,成功迷了路。
  柳若芊拍了拍她的肩膀:“灵芝啊,我腿好了,把我放下来吧。”
  “好嘞,姑娘。”灵芝小心地把自家姑娘放在地上,满眼信任:“姑娘,您一定记得回去的路吧。”
  她力气大,但不认路。
  但她家姑娘厉害着呢,不管去哪,只要走过一遍,就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哪怕没走过的陌生地方,姑娘也总能找到路的。
  柳若芊点头:“记得。”
  灵芝骄傲地笑了:“奴婢就知道您记得。”
  两人躲着人,一路顺畅的回了醉花宫。
  见二人安然无恙回来,正等的焦急准备出去寻人的灵烟松了一口气,上前扶着柳若芊的胳膊,把人迎了进去。
  去了一趟御花园,又在树上睡了一觉,小人参精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劲儿。
  进了门也不坐,就那么站着喝了两杯茉莉花茶。
  淡雅清香,滋味鲜醇,两杯下肚,整个人越发熨帖了。
  柳若芊回味地舔了下嘴唇,放下茶杯,兴致勃勃地在醉花宫内四处参观起来。
  里里外外逛了个遍,甚为满意地回屋,躺在了暖阁的榻上,双手双脚抻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伸完懒腰,小姑娘嘴角弯弯,在自己脑袋上摸了摸。
  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得到,她的小叶子们终于支楞起来了。
  这皇宫,也不是一无是处嘛,那个御花园就很好。
  见小姑娘懒洋洋躺在榻上,两只手摸着自己脑袋,傻乎乎直笑,灵烟心中一梗,手里端着的银丝饼差点儿直接扣在地上。
  昨晚上交谈时,姑娘还好好的,除了没见过什么世面,心思单纯,不谙世事外,也没见其他不对的地方。
  这怎的,突然之间,竟有些,痴傻之状?
  余光注意到灵烟来了,柳若芊坐起身来,笑着说:“我知道的,灵烟,要注意仪态。”
  看着眨眼功夫就端庄坐好的小姑娘,灵烟眨了下眼,怀疑自己刚才眼花了。
  她把银丝饼放在榻上的桌子上,凑近柳若芊身边,轻声禀道:“姑娘,奴婢打听到,陛下时不时的,会宣后宫的各位主子去长宁宫诵经。”
  柳若芊咬了一口酥脆香甜的银丝饼,眼睛瞬间亮了。好吃!
  她一边嚼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诵经?诵什么经?”
  看着小姑娘左手拿着饼,右手把盘子端起来抱在了怀里,眯眼吃得香甜,灵烟心里又是一梗。
  这都什么时候了,脑袋随时会掉的啊,姑娘她是怎么做到如此没心没肺的呢。
  回头看了一眼和新来的宫女笑着唠家常的灵芝,灵烟在心底重重叹气,心累。
  有那么短短的一刹那,她心底突然起了个念头,不想管了,爱咋咋地吧。
  可转念一想,死之前还没能和大公子见上一面,灵烟只得再次振作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回神看向柳若芊。
  就见不过片刻功夫,小姑娘就已经干完了三个银丝饼,腮帮子鼓鼓的,伸手又去拿第四块。
  行吧,爱吃吃吧。
  灵烟也不想管那么多,压低声音接着说:“姑娘,陛下要求各位主子们念的是《地藏经》。”
  果不其然,小姑娘拿着饼茫然地看着她:“地藏经,那是个什么经?”
  灵烟:“超度亡灵的。”
  柳若芊咬了一口银丝饼:“陛下为何要听这个经?”
  灵烟:“奴婢不知,但据说那些被斩杀的妃子,都是因为经没念好,才被陛下直接砍了头的。”
  “所以,姑娘,您要提早把这经念熟了才好。”
  柳若芊这下不吃了,瞪圆了眼睛,傻呆呆看着灵烟,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弱弱的,软软的:“可是灵烟,我不识字。”

第6章
  不识字?灵烟傻眼了。
  若是陛下突然召姑娘去诵经,那岂不是必死无疑。
  “姑娘,您是识字不多吗?”灵烟抱着微弱的希望问。
  柳若芊声音小小的,有些心虚:“还是识得一些的。”
  灵烟拍拍胸口:“那就……”
  还没等灵烟说完,小姑娘伸出三根手指:“认得快有三十个。”
  灵烟一噎,刚落下去一些的心又吊了上来,强颜欢笑道:“……那也好。”
  三十个字,聊胜于无,至少姑娘知道字长什么样不是嘛。
  看着灵烟一脸苦笑,柳若芊有些愧疚:“灵烟,是不是太少了?”
  家里是农户,原先一直住在杏山村。
  杏山村没有学堂,村里只有稍微有远识一些的父母,才会让家里的男娃去县里的学堂读书。
  而她爹娘是为数不多有远识的父母之一,他们说,不能让大哥二哥像他们一样,做一辈子的睁眼瞎。
  于是,大哥和二哥都去县里上了几年学,所以后来,大哥才看得懂兵书,二哥做买卖才会算账。
  那时候,看大哥和二哥要去念书,大毛哥也想去。
  可李叔和李婶却不怎么情愿,说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读书没甚大用。
  再加上大毛哥是家中的大小子,去读书,家里就少了个劳力。
  后来还是爹娘说服了他们,说家里有活,两家相互帮衬着就是。再不济,忙不过来的时候,让孩子们请假回来帮几天,也就过去了。
  那时候她才几岁,不懂读书有什么用。
  但看大毛哥都急哭了,一个人躲在屋后偷偷抹眼泪,好可怜。
  她就跑去拉着李婶的手,仰着头一本正经地说,大毛哥的活,她来干。
  本来李婶就被爹娘劝的松了口,一听她这话,乐得把她抱进怀里一顿亲,说芊芊闺女都说话了,那就让那臭小子去。
  她乐颠颠跑去把好消息告诉大毛哥,大毛哥乐得蹦起来嗷嗷喊。
  把她抱起来,一下一下往天上丢。
  她有些怕,但那种抛起来又落下的感觉,很刺激,她也跟着一边笑一边嗷嗷喊。
  大哥和二哥听到她的“惨叫”,撒丫子跑过来,把她抢回去,又把大毛哥按住打了一顿。
  大毛哥这次没还手,还嘎嘎嘎直乐。
  大哥和二哥以为他疯了,松开大毛哥,抬着她就跑了。
  哦,对了。小时候,大哥和二哥最喜欢用胳膊搭成椅子,然后抬着她跑。
  后来她的这三个哥哥结伴,去县上读了几年书。
  好在杏山村离县城也不怎么远,他们每天下学回家来住,还可以陪她玩。
  作为家里最受宠的小闺女,她却是没有去读书的。
  因为整个杏花村,也没有哪家的姑娘去读书。
  那时候她还以为,在人间,姑娘家都是不读书的呢。
  三个哥哥回家的时候,倒是总愿意教她识字。
  可她觉得无趣,就没学几个。
后来是家里搬到了县城,她家邻居也是个商户,姓吕。
  吕家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叫巧兰。巧兰整天抱着个话本子看,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姑娘家也有读书的。
  巧兰看话本子的时候喜笑颜开,她好奇,就央着巧兰给她念,就这样,她也听了不少话本子。
  那时候巧兰还想教她识字来着,说有些话不好念出口,自己看才有滋味。
  可她懒,懒得学。那时有巧兰给她念,想着以后要是嫁给大毛哥,成亲之后央着大毛哥给她念就是了,何必费那脑子。
  可她要是知道,有一天为了保住脑袋,她得念那个什么地藏经,她就该好好学认字的。
  哎,悔不当初啊。
  柳若芊耷拉着脑袋:“灵烟,我还有救吗?”
  看着小姑娘又蔫了,灵烟也不忍说什么打击的话,主要是说也没用。
  咬牙道:“有救!奴婢教您,现在就教。”
  陛下召人诵经,向来是在夜里,姑娘昨日刚入宫,躲过一晚,无人知晓是否今夜就会被点中。
  “好。”柳若芊从善如流,手里的银丝饼也不吃了,连同盘子一起放回桌上。
  随后端正坐好:“来吧。”
  灵烟低声说:“姑娘,您不识字这事,最好莫让他人知晓。”
  柳若芊不解:“为何?”
  不识字难道很丢人吗?她不觉得啊,那些字就在那里,她只是还没学而已。
  灵烟起身,准备把其他人打发出去。
  柳若芊想了想,拉住灵烟:“把灵芝喊过来吧,让她也听听。”
  灵芝心思简单,性格大条,哪怕知道了也帮不上忙,柳若芊本不想吓到她。
  但琢磨了一番目前的境况,她觉得,还是得让灵芝知情的好,这样犯错的机会少些。
  “如此也好。”灵烟点头。
  屋内就剩下主仆三人,灵烟耐心解释道:“姑娘,先前您在御花园时,奴婢四处打听了一番,花出去的银子奴婢都记了账,待会儿念与您听……”
  灵烟十七,比柳若芊年长了两岁,又是在勾心斗角的丞相府长大,堪称心智成熟,见多识广。
  面对柳若芊那双清澈如秋水般的纯净眸子,灵烟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耐心异常地把知道的情况说给她听。
  虽初来乍到,人地生疏,但有钱能使鬼推磨。舍得花银子的前提下,还真让她打听到不少消息。
  如今这后宫,大大小小的主子有十几位,都是这几个月陆陆续续送入宫中的。
  一开始,各位如花似玉的年轻美人们也都存了俘获帝心的念头。
  即使,抛却那九五至尊的身份不说,英武不凡的大晋第一战神名头不提,当今圣上乃是大晋第一美男子。
  单凭那张脸,就够让年轻女子们对他一见情深,芳心暗许了。
  奈何,陛下是个不解风情之人。至今为止,未曾宣召任何妃子侍寝。
  夜里召人诵经,倒是时常有之。
  一开始,各位主子们争相恐后地要去。若是哪位被翻到了牌子,必定欢心雀跃,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去了。
  虽然诵经过后,就被赶了出来,但深宫寂寞,眼里心中只有陛下的各位妃子们仍旧前仆后继。
  可这个月,还未过半,陛下竟无缘无故斩杀了多名妃嫔。
  整个后宫都吓坏了,一个个全都歇了邀宠的心思,闭门不出,生怕杀到她们头上。
  如今这后宫,各位妃子们对陛下,可以说是唯恐避之不及,压根就不存在争宠一说。
  但谁又能保证,日后会如何。
  万一陛下杀人的兴头过了,回头后宫又恢复了往日热闹,届时争风吃醋,尔虞我诈。
  姑娘长成这等天仙容貌,难免招人嫉恨。不识字这事,若是被人知晓,免不了被人拿出来羞辱。
  听完灵烟的解释,柳若芊点头,答应不会对旁人说起她不识字这事。又握拳保证,一定好好学认字。
  得知念个经念不好就会死,灵芝吓得腿都软了,脸色煞白,差点哭了。低声抱怨说还以为姑娘进宫是个大好事,这怎么还能掉脑袋呢。
  柳若芊拍着她的胳膊安抚着:“灵芝,也有不死的妃子,咱不怕啊。有灵烟在呢,你家姑娘好好学就是了。”
  灵芝对着灵烟鞠躬作揖:“灵烟姐姐,那你快教教姑娘。”
  灵烟见二人听劝,心中甚慰,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地藏经》:“姑娘,这是今日奴婢托喜公公寻的,现在咱们就学。”
  如今陛下爱听此经,宫中知情者几乎人手一本,寻一本并不难。
  深知此事的重要性,柳若芊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跟着灵烟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灵芝也跟着一起念。
  醉花宫的暖阁内,响起姑娘们轻轻柔柔的诵经声音。
  不知何时会被点中诵经,主仆几人分秒必争。
  好在柳若芊今日精力充沛,晌午吃过饭,连晌午觉都没歇,就接着学。
  嗓子累了,她就默念,主仆三人一直学到了天黑。
  一想到随时有可能被召去诵经,吃饭的时候,柳若芊都有些心不在焉,视线频频往门口看去。
  灵烟也忧心忡忡。刚了解了真实情况的灵芝,更是把忐忑不安写在了脸上。
  直到酉时已过,仍不见人来,主仆三人吊着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神经绷紧一整天,又记了不少字,加上没歇晌午觉,一放松下来,柳若芊就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困倦得不行。
  洗了个热水澡,待头发擦干,倒头就睡。
  醉花宫不算小,新来的宫女和太监都睡在偏殿厢房的下人房内。
  主殿空旷,灵烟和灵芝洗漱过后,都在外间的榻上睡了。
  ---
  长宁宫内。
  龙榻之上,一身黑色里衣的陆韧古屈膝而坐,手肘撑在支起的腿上,单手扶额,垂眸不语。
  龙榻前方,三丈远,一个妃子跪在地上,手里哆哆嗦嗦捧着一本《地藏经》,磕磕绊绊念着。
  发颤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陆韧古眉头微蹙。
  站在妃子身旁的全福小声提醒:“薛美人,您大声些,陛下听不见了。”
  薛美人被那突然出现的尖细声音吓得一个哆嗦,忙伏地磕头,带着哭腔求饶:“陛下饶命,臣妾错了。”
  全福恨铁不成钢地一闭眼,抬眼看向哪怕头痛欲裂,依然不失帝王风度的男人。
  果不其然,他抬手轻挥。
  全福低声对抖如筛糠的薛美人说:“薛美人,您请回。”
  薛美人如蒙大赦,哐地磕了个响头,哆嗦着说了句“谢陛下饶命,臣妾告退”,起身就跑,仪态都顾不得。
  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全福轻轻叹了口气。
  这都是今晚上第二位了,前面那位吴美人胆子倒是大一些,进了三丈之内。
  虽然额间冷汗直冒,好歹仪态未乱。端坐在椅子上,念得流利顺畅,婉转动听。
  可不是为何,还没念上一会儿,陛下就出声说了“滚”。
  这位薛美人呢,一进殿内就跪在地上不起来,连椅子都不肯坐。
  念倒是念了,可断断续续,听得人气都上不来,着实难受。陛下还没发话让滚呢,自个倒是把自个吓坏了。
  哎,陛下无非是杀了几名假借嫔妃身份行刺的刺客而已,这些小主子们怎么都吓成这般模样。
  可陛下行事一向如此,从不与无关人员解释半句。陛下没发话,他可不敢多嘴。
  可再这样下去,诵经都找不到人了。
  全福心中百转千回,就见榻上坐着的陆韧古突然双手按住了头,轻轻拍打。
  全福暗道糟糕。
  陛下是个极能忍痛之人,若不是痛得受不了,断然不会做出此举。
  顾不上三丈的规矩,全福急匆匆来到榻前,心疼不已:“陛下,奴才再去喊一位美人来可好?”
  “拿酒来!”陆韧古哑着嗓子出声。
  全福尖细的嗓音,窗外夏风的呼呼声,烛火跳动的噼啪声,殿外守夜的小太监们的窃窃私语……
  不管是巨大的,还是细微的,所有响动,在这一刻悉数放大,排山倒海一般挤入他的脑海,宛如大锤在用力砸着。
  还有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鬼哭狼嚎,桀桀怪笑,仿佛万千针刺,在他头颅里来回穿梭。
  整颗头,像是下一刻就要炸开。
  可恨的是,却从来不会炸。
  陆韧古面色已然青白,手指开始微颤。
  知道陛下头痛时不喜他人多言,全福不敢再说话。
  从一旁的柜子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送到他嘴边。
  陆韧古却抬手挥开。
  “拿酒来。”从牙缝挤出的声音裹挟着千钧怒气,压抑着万分痛苦。
  针灸,药浴,各种药丸汤药尝试无数,却丝毫没有用处。
  既无用,吃它何用,还不如喝酒来得痛快些。
  全福眼睛通红,也不敢劝说。
  转身向外跑,打开殿门,闪身出去,一连声吩咐。
  “你,去拿几坛酒来。”
  不管有害无害,有用没用,先顺了陛下的心意,让他开心些总是好的。
  “你,去请邹大人,同邹大人说备好马车。”
  若是陛下实在难熬,只能提前出宫,赶去庙里。
  “你,去把丞相家千金柳美人请来,给陛下诵经。”
  柳美人刚进宫,想必还未听过陛下杀人之事,应当不会惧怕陛下,说不定她能念好。
  “去!快去!跑着去!”全福急得声音变了调。
  小太监们领命,撒丫子狂奔。
  全福转身,赶回殿里守着,心中戚戚然。
  往年中元节那日,陛下才会如此痛苦。
  可今日才七月初十,还差几日,陛下怎的就痛成这般模样?
  ---
  “哐哐哐!”“哐哐哐!”……
  夜深人静,醉花宫的院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有如催命一般,接续不断。
  柳若芊一个激灵,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习惯性就喊:“灵芝!”
  “来了,姑娘。”灵芝应了一声,从榻上跳下来,光着脚跑进里间,伸手抱住床上那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姑娘不怕。”
  “姑娘,奴婢出去看看。”灵烟急匆匆穿好衣裳,踩上鞋子就走。
  柳若芊被灵芝抱在怀里,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很快,灵烟去而复返。
  一向稳重妥当的灵烟,进门的时候脚下绊在门框上,踉跄了两下。
  柳若芊心中有了猜测,但还是抱着希望,声音小小的:“灵烟,可是哪里走水了?”
  灵烟走到床边,蹲下去,握着柳若芊的手,红了眼眶,喉咙发哽:“姑娘,长宁宫召您,去诵经。”

第7章
  想到自己花了一大天,也没认全读顺的地藏经,柳若芊小脸白了又白:“现在就去吗?”
  灵芝紧紧抱住柳若芊,呜咽出声:“姑娘,咱不去。”
  “姑娘,不能不去。”灵烟同样不舍,但更加冷静理智。
  不去就是死罪。
  去了,或许还有转机,毕竟以前诵经的妃子,也不是全都被杀。
  “我去。”柳若芊没活够,不想死。可既然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上。
  “奴婢服侍您穿衣。”灵烟起身,去找衣裳。
  灵芝抱着柳若芊不撒手,眼泪哗哗流:“姑娘,奴婢不要您去。”
  柳若芊拍拍她胳膊:“好灵芝,听话。”
  灵烟拿了衣裳过来:“灵芝,快帮姑娘梳头,外头催得紧,不要害得姑娘去迟了,以免受罚。”
  在二人的服侍下,柳若芊穿戴整齐,急匆匆出门。
  灵烟和灵芝紧随其后,却在醉花宫门口被告知,只得一人跟随。
  看了眼颔首垂眸方寸未乱的灵烟,又看了烟双眼通红泪流不止的灵芝。
  柳若芊笑了笑,握住灵芝的手:“好灵芝,你在屋里等我。”
  灵芝不说话,攥着柳若芊的手不松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又不敢哭出声。
  她怕,怕姑娘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长宁宫那边已经火烧眉毛了,这二人还在磨磨蹭蹭,来喊人的小太监忍不住催促:“哎呦我的小主子哎,您可快着些吧,去迟了奴才可担待不住。”
  “灵芝,回去。”柳若芊把手抽出来,转身带着灵烟就走。
  娇小的背影带着英勇赴死的果决,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
  长宁宫,寝殿内弥漫着浓郁的酒气。
  陆韧古歪躺在龙榻上,凤眸紧闭,面无血色。
一手撑头,一手举起酒壶往嘴里倒。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微颤抖,酒壶随之轻晃,酒水一半入了口,一半撒在衣襟之上,黑色的里衣湿了一大片。
  而他仿佛全然不在意,一壶接着一壶地举起。
  在他身旁,丢着几个空了的酒壶。
  全福站在半掩着的殿门口,双手紧握,焦急不堪。
  他一会儿回头,看一眼已经不甚清醒的陛下,一会儿探头向外,伸着脖子张望:“哎哟哟,这怎么都还没来啊。”
  邹大人没来,柳美人也还没来,拿来的酒已经快被陛下喝完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咚!咕噜噜!
  殿内,一个酒壶掉落在地板之上,滚向远处。
  全福闻声回头,就见陛下拿着酒壶的手耷拉在榻边,撑着头的手也落了下去,人仰躺在了榻上。
  我的陛下哎!全福心肝一抖,转身就往殿里跑。
  在他身后,殿门被推开,小太监出声:“福公公,柳美人来了。”
  全福头也不回:“快请进来。”
  柳若芊想和灵烟交代一句,可还未开口,就被小太监抓着手臂推了进去。
  随后,门在她身后关上。
  光线昏暗的殿内,鸦雀无声。
  轻轻的“咔嗒”一声,吓得柳若芊捂住了心口。
  陆韧古面色苍白如纸,闭眼安安静静躺着。
  额边青筋毕现,俊眉紧锁,垂在榻边的手紧握成拳。
  陛下这是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啊。全福无力抹了抹眼角,转身对着还傻傻站在门口的柳若芊招手。
  柳若芊虽害怕,可也只能上前。
  全福从怀里掏出《地藏经》,转头欲交予柳若芊手上。
  当他看清面前姑娘的容貌时,忍不住目露惊艳。
  真想不到,这位柳美人,竟是这等绝色。
  可惜陛下如今痛得神志不清,不然定然也会喜欢这柳美人的容貌吧。
  全福压低声音,双手奉上经书,语气恭敬又急迫:“柳美人,请为陛下诵经。”
  柳若芊心虚地接过,强壮镇定:“好。”
  “有劳了。”全福拱手施礼,闪身让开,退后两步,在榻边揣手站好。
  明知陛下头痛之时,不喜他守在身侧,可邹大人未到,哪怕暗中有暗卫护着,他也是不敢离开。
  生怕这位柳美人,也是那等心怀不轨之人,会趁着陛下虚弱之时,突然出手对陛下不利。
  毕竟,不管柳美人是不是刚从外头寻回来的,也不管她刚回府几日就入了宫,尚来不及和丞相府诸人培养感情,但柳丞相是这位柳美人的亲爹,这是事实,血脉亲情在那,不得不防。
  柳若芊手捧经书,站在榻前两步远,低头垂眸,不敢抬眼去看榻上之人。
  那可是暴君陛下,一个不顺心,就会砍人脑袋的。
  她把经书打开,认认真真开始诵经。
  “恭请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
  宛若刚认字的孩童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念得极其缓慢。
  声音轻轻的,软软的,糯糯的,还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
  说实话,迄今为止,为陛下诵经的后宫妃子不下十人,可如此速度的,唯有柳美人。
  全福有心提醒,让她快一些。
  可随着那一字一字落入耳中,心中升起一股说不出的舒坦。
  他闭上嘴,把话咽了回去。他听着都如此舒服,想必陛下定然喜欢。
  抬眸看向榻上,果然,陛下紧锁成川的眉宇,竟然缓缓舒展开来。
  昏昏沉沉中,陆韧古不知置身何处。
  恍惚间,四周喊杀震天,血流成河,残肢成山,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腥臭之气,令人作呕。
  还不待他看清是何处战场,眼前一晃,又换了个地方。
  是一处森然恐怖的地下洞穴,空中弥漫着猩红的血色雾气,触目猩红。
  受尽残酷刑罚,已然面目全非,看不出是人还是怪的生物,被锁链捆住脖颈或四肢,一排一排吊在空中,凄厉嚎叫……
  鬼哭狼嚎,魔音穿脑。
  陆韧古疼痛过度的头颅已然麻木,浑身如同点燃了一般,炙烤难熬。
  突然间,一道软糯香甜的声音传入耳中,宛若炎炎夏日里,一股甘冽清泉流遍五脏六腑。
  心中那股如惊涛骇浪一般翻滚不息,试图毁天灭地的狂躁之意,奇迹般缓缓平息。
  全福一直盯着陆韧古,见他紧握成拳的手慢慢放松,手指也不再颤抖,忍不住心中大喜。
  有用!柳美人诵经对缓解陛下的头疾当真有用!
  看着身体绷直,一步不敢上前的柳若芊,全福细声提醒:“柳美人,您离陛下再近些。”
  闻言,柳若芊抬脚往前挪了小小一步。
  全福:“再近些也无妨的。”
  柳若芊依言,又往前迈了小小一步。
  本来离榻也仅仅两步之遥,哪怕步子再小,也是向前了两步,离榻已是极近。
  绿色裙摆晃动,已经扫到了陆韧古垂在榻边的手。
  男人青白色的修长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柳若芊对此全然不知,所有注意力都在面前的经文之上,额头已经浸出了薄汗,诵读的速度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只因,她认得的,已经全都念过,再往下,不太记得了。
  “……一切诸佛,一切诸佛……”
  看着那些不太认识的字,柳若芊重复了两遍,情急之下,灵机一动,视线下扫,开始跳着念:“如来含笑,大光明云……”
  全福听了两句,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刚想出声质疑,门外传来了小太监的轻声呼唤:“福公公,小的有急事禀报。”
  听出是去喊邹大人的小太监,全福看了一眼榻上神情渐渐平和的陛下,又看了一眼柳美人,见她全心全意念经,这才转身急匆匆向门口走去。
  听到离开的脚步声,柳若芊松了一口气。
  这皇宫里当真如灵烟所说,规矩甚多,连念个经都要安排个公公在一旁紧紧盯着。
  不过福公公没说她,想必她方才偷工减料,他并未发现吧。
  还好,还好,糊弄过去了。
  若是她今晚不用死,那她明天一定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也要把这经给念会。
  一直听到门打开,再关上,柳若芊这才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大着胆子把书从面前往下挪了挪,微微抬眸,看向榻上之人。
  虽说未经允许,不得偷窥天颜。
  但她进殿这么久,暴君陛下都未曾开口,想必是已经睡着了吧。
  她保证,就看一眼,就一眼,绝不多看。
  可只一眼,柳若芊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

第8章
  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枕上,面部轮廓棱角分明,鼻梁挺直,薄唇轻抿。
  剑眉英挺斜飞入鬓,鸦羽一般的睫羽浓密厚重。
  五官绝美,却自带一股傲视天下的逼人气势。
  可此刻双目紧阖,面色苍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又多了一分我见犹怜的脆弱感,让人忍不住心疼。
  当人这么多年,柳若芊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人。
  小人参精被美色迷惑了双眼,蛊惑了心窍,彻底忘了她是谁,她在哪,她又该干什么。
  她情不自禁地往前挪了挪脚步,只想再近些,看得更清楚些。
  当腿撞到榻边,不得再往前,她干脆抬腿爬上了榻,趴在了陆韧古身边。
  经书随后往旁边一放,手肘撑着龙榻,双手托着下巴,就那么痴痴地盯着陆韧古的脸看啊看。
  连她胳膊肘压在了陆韧古的头发上,也毫无察觉。
  得益于那一缕清泉,陆韧古脑中那些挥之不去的嘈杂之音,缓缓烟消云散。
  撕裂般的头痛也奇迹般得以缓解。
  剧痛过后的虚弱感袭来,浑身极度疲乏,困意渐升。
  陆韧古本就不甚清醒的意识越发恍惚,渐渐陷入浅眠。
  迷迷糊糊中,突然觉得头皮一阵扯痛。
  不是往日那种如斧劈刀砍,又虚无得抓不住的痛苦,而是真真切切地皮|肉之痛。
  似乎有人在抓扯着他的头发?
  是何人居然如此大胆,敢对他如此不敬。
  只是,方才那宛若夏日清泉的诵经声为何没了?
  陆韧古本已舒展开来的眉头再次蹙起,眼珠微微转动,似乎要醒。
  趴在那里托腮犯花痴的小人参,也发现了这一点。
  暴君哥哥好像是不舒服,不然睡得好好的,为何皱眉要醒。
  手快过脑子,她下意识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在男人那结实宽阔的胸膛上,一下一下轻拍着。
  就像她小时候生病不舒服,爹娘哥哥们拍着哄她那样。
  这一下,方才消失不见的软糯娇憨的少女音,再次涌入陆韧古的脑中。
  却不再是经文,而是一句一句欢快愉悦的夸赞。
  【暴君哥哥可真好看!】
  【这么好看,怕不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吧。】
  是谁,如此胆大妄为,敢直呼他暴君,还加了哥哥二字?
  陆韧古睁眼,凤眸深邃如潭,威严的目光凌冽如刀。
  入目,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距离近到,他只能看到那双弯成了月牙的双眼,是个小姑娘。
  四目相对那一刹那,小姑娘似乎被吓到,弯着的眼睛忽地瞪圆,脑袋突然向后仰,拉开二人的距离。
  可她那只白嫩小爪子还按在他的胸口上,没有拿开。
  小姑娘睫羽扑闪,黝黑湿润的眸子,宛如初生的小鹿,明亮如星。
  虽然上次在御花园,她在树上并未睁眼,脸也压得嘟起来微微变了形,但陆韧古还是认出了她。
  据邹乞回报,这是柳相府刚寻回来的二姑娘,他的柳美人。
  从小长在乡野之间,也难怪能做出那等盘在树上睡觉的举动。
  只是,她为何趴在他的榻上,还凑到他面前看他?
  难不成,昏沉之中,那缕宛若清泉的甘甜声音,是她在诵经?
  可为何,诵经诵到了他的榻上,托腮盯着他。
  不光如此,一条胳膊压着他的头发,一只手还按在他的胸口之上。
  还有,为何四周如此安静?
  除了面前小姑娘那吐气如兰的细微呼吸声,耳边再无嘈杂之音。
  这是自他被雷劈了之后,多少年从来不曾有过的安静。
  以往痛成此般模样,必定要昏迷整夜,第二日太阳高照,方才得以缓解。
  可眼下,殿内一片昏暗,只有烛火在燃。
  虽不知是什么时辰,但四周酒气缭绕,胸口一片冰凉,被酒水淋湿的衣襟依然湿润。
  这说明,据他先前失去意识,并没过去多久。
  陆韧古心中,诸多疑惑。
  就在此刻,面前的小姑娘又出声了。
  【暴君哥哥的眼睛也好好看!】
  好看?这是在夸他?陆韧古心中微讶。
  被他盯着,居然还有胆子夸他,倒是难得一见。
  在他幼年之时,倒是时常听到夸赞,夸他容貌俊美出尘,夸他小小年纪气度非凡,不愧是一国储君。
  那时,他是帝后之子,是最受先帝宠爱的太子。
  可后来,一夜之间,母后的后位被夺,他也跟着一同迁居冷宫。
  那之后,就再没人夸过他了。
  再往后,他亲眼母后被逼自尽。
  而众人,就只记得他挥舞匕首,见人就扎的疯癫躁狂。
  再往后几年,待他长大成人,人们又只记得他的暴虐成性,狠戾嗜杀。
  现如今,除了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忠心之人,所有人都惧怕他。当然,还有憎恨他的,厌恶他的。
  那些被强塞进宫来的女人们,除了想要他命的刺客,剩下的也大多都是痴迷于他的权势和地位。
  就连想获得他的宠爱,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达到自己的目的。
  最多的,是为了登上后位,连带整个家族飞黄腾达,享受那无上的荣华富贵。
还有那野心勃勃的,意图怀上他的龙种,再配合母族除了他,而后扶持幼子登基,坐上太后之位,从而把控整个大晋江山。
  还有一个,本是家中庶女,却因嫡母刁难生活不如意的,想借他的手,日后回娘家报仇。
  几个月来,召了那么多人前来诵经,他把那些女人的心思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或龌龊肮脏,或居心叵测,或别有用心。
  但至今为止,无一是真心喜欢他这个人的。
  他不过只是亲手宰了几个刺客,那些女人就全都吓得避他如蛇蝎,连门都不敢出。
  可唯独面前这瞪圆了眼睛的小姑娘,心中毫无任何其他打算。
  似乎单单只是看上了他的皮囊,纯纯贪恋于他的美色。
  有趣。
  陆韧古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目瞪口呆的小姑娘。
  “嘶!”
  小姑娘无意动了一下,胳膊肘下压着的那缕头发随之一动。
  扯得陆韧古头皮一阵发麻,疼得他凤眸微眯。
  突如起来的“嘶”一声,柳若芊心尖一抖,彻底从美色中回过神来,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怎么回事,暴君哥哥睡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醒了呢。】
  【偷窥天颜被抓个到,还快趴他脸上,胳膊压了他头发,手还在他胸口按着……】
  【这、这可如何是好!】
  柳若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猛地跪坐起来。
  掩耳盗铃一般,两只犯了错的白嫩小爪子,“嗖”的一下全都背到了身后。
  巴掌大的小脸上,刷的一下变了色。黑黝黝的大眼中写满了惶恐不安。
  陆韧古每遇头痛,就从头到脚失了温度,周身冰寒。
  此时衣襟洒上了酒水,胸口更是一片冰凉。
  先前那只白嫩小手按在上面,给他带来了难得的一丝温度,此刻突然拿走,陆韧古莫名有些不爽。
  按他以往的脾气,他不爽,他就会让惹他不爽的人更加不爽。
  可此刻,头痛缓解,耳边清静,浑身上下前所未有的轻松。
  身体舒坦,心情也就跟着愉悦,他难得地大度起来。
  他不打算追究这乡野丫头那些无礼之举,毕竟刚回京,又是刚入宫,不懂规矩倒也情有可原。
  他现在,只想再听听她的那些心里话。
  小姑娘那软软的声音,糯糯的,甜甜的,尤其是叫他“暴君哥哥”的时候,别说,还怪好听。
  可为何,从她坐起来后,哪怕如此近的距离,他却再也听不见她的心里话了?

第9章
  陆韧古又仔细听了听,确实没有声音。
  不过他也未曾多想。有的人有事没事就喜欢在心里唠唠叨叨,比如全福。而有的人,内心本就很安静,譬如邹乞和迟叔。
  不过按这小姑娘先前的表现,应是个内心活跃之人。
  此刻一言不发,想必他突然醒来,吓到了她。
  往日里,他不喜有人靠近身旁,定下了三丈外回话的规矩,只因懒得听到那些聒噪之声。
  如今想听听小姑娘的心里话,她却瞪圆了眼睛,安安静静。
  陆韧古撑着床榻坐起来,两个人的距离再次拉近。
  被陡然变大的俊脸吓到,柳若芊跪坐着往后挪了挪。
  陆韧古开口,明知故问:“你是何人?”
  低沉微哑的声音,富有磁性,钻进耳中,酥酥的,痒痒的。
  柳若芊把双手从身后拿过来,在耳朵上搓了下,又把手背到身后。
  这才乖乖巧巧地答:“我、臣妾是陛下的柳美人。”
  灵烟说了,在暴君陛下面前,要自称臣妾,她记得的。
  灵烟也教了她,若是见到陛下该如何介绍自己。
  可她不想按灵烟教的答,因为她犯了错。
  小的时候,她要是犯了错,娘亲假装生气要打她,她就蹭过去,抱着娘亲的大腿,仰着脸撒娇:“不打,不打,我是娘亲的芊芊啊。”
  每次她这样说,娘亲就再也绷不住,笑着骂她小赖皮,惩罚也就不了了之了。
  她方才冒犯了暴君陛下,她不想被砍脑袋,下意识就用小时候讨好娘亲的小伎俩来讨好他。
  本来还想称呼他暴君哥哥的,但她没敢。
  虽然她觉得暴君哥哥喊起来很顺口,可灵烟说,暴君二字不是个好词。
  听到这直白,却又挑不出毛病的回答,陆韧古的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下。
  他的柳美人?也对。
  他的视线看向小姑娘背在身后的手:“那朕的柳美人,为何在此?”
  柳若芊忙把撂在一边的经书捡起来,双手捧着举到陆韧古面前:“臣妾是来给陛下诵经的。”
  想到备受煎熬时,那沁人心脾的甘泉,陆韧古点头:“既如此,接着念吧。”
  暴君哥哥居然让她接着念,那她的脑袋是不是保住了,柳若芊紧绷的神经放松,眼睛不由自主弯了弯:“是。”
  她膝行着往后退,想要下地去站着念,可却被陆韧古伸手抓住手臂:“就在这念。”
  刚从那满目猩红中清醒过来,眼前一团绿,看着清爽。
  柳若芊一愣。
  【暴君哥哥是让我在榻上念吗?可我还穿着鞋呢。】
  柳若芊的嘴没有动,可陆韧古却听到了她的话。
  小姑娘憋了这么久,才憋出一句心里话来,还挺不容易。
  陆韧古:“把鞋子脱了,到榻上来。”
  【暴君哥哥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柳若芊乖巧地应了一声:“是。”
  身子一扭,由跪改坐,两只脚相互蹬了两下,把绿色绣花鞋给蹬掉了。
  两只鞋掉在地上,有一只还翻了过去,柳若芊伸脚,勾着鞋子翻了过去,又踢了踢,把两只鞋子踢到一起。
  这才一扭身子,坐上了榻。
  小姑娘忙忙叨叨摆脱鞋弄鞋的时候,陆韧古已经单手撑头歪在了榻上,神态慵懒地看着她。
  柳若芊把经书拿起来,刚想念,琢磨一下,又跪了起来,小身板挺得溜直,慢悠悠开始念起来。
  先前,果然是她在念。
  听着那一字一顿,缓慢得异于常人的诵经声,陆韧古没有半分不耐。
  只因,那一个字一个字,从小姑娘嘴里吐出来,仿佛从山间滴落的泉水,叮叮咚咚,落在他的心间。
  让人神情气爽,周身舒畅。
  陆韧古的目光落在小姑娘那一张一合的粉嫩嘴唇之上,心中的疑惑再生。
  此刻,他耳中,只有小姑娘的诵经声,再无其他任何噪音。
  往日那些细微响动,不受控制地往他耳中钻,可此刻再也听不见。
  还有一点,他敢肯定,小姑娘刚才偷瞄他那一下,心中定是在腹诽什么,可他却什么都没听见。
  难道说,那意外而得的读心术,就这么突然之间消失了?
  所以,伴随读心术而来,困扰他多年的头痛也不医而愈?
  自打有了读心术,多少年来,他看尽人心所有的阴暗,受尽头痛的折磨,他已经快忘记听力正常是何种感觉。
  这么多年,每到夜晚,头痛必然找上门来。
  尤其是每年中元节那一晚,快熬不过去的时候,他曾无数次地想,如果能够重获宁静,他才不要这劳什子的读心术。
  哪怕这读心术,为他掌控人心提供了便利。
  可他陆韧古并不需要这个便利,他一向信奉,绝对的武力可以碾压一切敌人。
  不听话的,杀了便是。
  为了摆脱这困扰他许久的读心术,他曾求医问药无数,却都无果。
  没想到,今夜居然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好了,当真神奇。
  一想到,再也不用被动听取他人心中的各种隐秘,再也不用夜夜忍受头痛的煎熬,陆韧古心中升起解脱的轻松。
  面上惯带的阴戾之气消失不见,眉眼间居然带上了一丝笑意。
  柳若芊念着念着,又念不下去了。
  先前在福公公面前她敢跳着念,可眼下她却不敢在暴君陛下的眼皮子地下糊弄他。
  见小姑娘念着念着开始磕磕巴巴,小身板萎了下去,一下一下偷瞄他,陆韧古善解人意地问:“可是累了?”
  柳若芊沉默了一会儿,老老实实交代:“陛下,臣妾只会念这么多,剩下的,还没来得及学。”
  小姑娘声音小小的,弱弱的,心虚不已,脑门上已经布满了一层薄汗。
  这个回答出乎陆韧古的意料,可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在乡野长大,识字不多也属正常。
  摆脱了读心术和头痛,陆韧古此刻的心情大好,比以往打了一场大胜仗还要愉悦。
  他挥了下手,和颜悦色道:“无妨……”
  话说一半,门打开,离开了一会儿的大太监全福,和一身血腥之气的金狼卫总指挥使邹乞,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二人心急如焚,脚下生风,急匆匆向龙榻走来。
  可当看见皇帝陛下好端端地歪躺着,面带笑意地和不知什么时候上了龙榻的柳美人说话时,二人齐齐惊呆了。
  邹乞看向全福,用眼神询问:不是说陛下痛晕过去了,眼看着熬不过去,要连夜赶去庙里吗?
  全福无辜地回望了他一眼:先前确实如此啊。
  看到自幼陪伴自己,对他只有忠心的两位臣子进来,陆韧古扬起笑容:“邹乞,全福,傻站着干什么,过来朕这里。”
  被雷劈之前,不管是在冷宫,还是在皇陵,他们二人都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在无数个寒冷难挨的冬日,三人更是会挤到一处,抱团取暖。
  可后来他有了读心术,耳边不得安宁,他就定下了不经允许,不得靠近他三丈之内的规矩。
  现如今读心术没了,头痛也好了,这规矩自然也就作废。
  全福先反应过来,满面惊喜地飞奔了过去,一下扑在榻边,一脸的难以置信:“我的陛下哎,您今晚这是熬过去了?”
  “嗯。”陆韧古点头,语气温和:“朕这头痛,彻底……”
  【阿弥陀佛,感谢菩萨。陛下熬过去可太好了,不然今夜可不好出宫。他就说柳美人诵经有用吧……】
  陆韧古的话还没说完,全福那絮絮叨叨的尖细嗓音就传入了他的耳中。
  陆韧古一愣,心往下坠。
  他看向走过来的邹乞,紧紧盯着他越来越近的脚。
  三丈一过,邹乞的声音响起。
  “陛下,您可还好?”这句话,他是张着嘴说的。
  下一句,却是他的心里话。
  【今晚那些刺客潜入宫中,各个都是高手,此刻尚未全部抓到,幸好陛下无恙……】
  剩下的话,陆韧古没有留意他说的是什么,整个心如坠冰窟。
  先前那解脱般的轻松感,顷刻间,荡然无存。
  读心术还在?
  下一刻,他想起什么一般,转头看向一旁安安静静,乖乖巧巧跪坐着的小姑娘。

第10章
  坦白了自己识字不多的事,柳若芊原本心中忐忑不已,生怕受到暴君陛下的责罚。
  可他却说“无妨”。
  听到这两个字,柳若芊的视线就没从陆韧古的脸上移开过。
  原来,暴君哥哥不光脸好看,人也这么好的。
  当陆韧古看向她时,就发现小姑娘再次傻呆呆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全福和邹乞顺着自家陛下的目光看过去,视线也都落在了柳美人身上。
  【按全福所说,陛下方才痛得几乎晕了过去,可现如今陛下好好的,难不成,是这柳美人对陛下做了什么?】
  邹乞看向殿内一处黑暗的角落,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现身,做了一个手势又摇了下头,随后又不见了踪影。
  【一切如常,并未发生任何可疑之事?】
  邹乞蹙眉,再次看向陆韧古,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哎呦呦,陛下这都盯着柳美人看了多久了,杂家就说,柳美人这等容貌,定能入了陛下的眼……】
  一粗哑,一尖细,两道声音此起彼伏,在陆韧古耳边吵吵嚷嚷,不停歇。
  陆韧古已经十分确定,他那糟心的读心术仍然在。
  但和往日不同的是,此刻耳中只有两人的声音,没了其他嘈杂之音。
  所以,哪怕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同时唠叨,听起来,也不似往日那般让人烦躁。
  只是,为何这柳美人却如此安静?
  陆韧古生来聪颖,把先前发生的事稍微在脑中过了一遍,就猜出了个可能性。
  他也不犹豫,直接伸手,握住了小姑娘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
  并未握住整个手掌,只攥住了她几根细腻纤细的指尖。
  果然,正如他心中所料,软软糯糯的声音再一次传入耳中。
  【暴君哥哥为什么抓我的手?】
  【暴君哥哥的手好冰,他是想让我给他捂手吗?】
  这么想着,柳若芊就这么做了。
  她把经书往榻上一放,膝行着往前挪了挪,双手抓住了陆韧古那只大手,搓了搓,随后放在嘴边。
 “哈,哈……”
  她一边抱着陆韧古的手来回搓,一边哈气。
  少女吐气如兰,哈出的气带着温暖的热度,落在陆韧古冰凉的手上,却像烫人一般,燎得他心中一片焦灼。
  他反手就把那双搓来搓去的白嫩小爪子抓在手里,阻止了她又搓又哈的亲密举动。
  地上站着的二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心中心思各异。
  【哎呦喂,陛下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和哪个姑娘家如此亲昵过呢,今晚上,这位柳美人怕不是要被留下来侍寝了,可得叫人把热水准备好了。】
  【陛下的头痛熬了过去,皇家子嗣又有望,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全福欢心雀跃,摩拳擦掌,本就不大的眼睛因为喜悦越发眯得小了。
  和全福不同,邹乞却是有些担忧。
  【这位柳美人是柳相之女,行事颇为古怪,尚未摸清底细,陛下莫非今夜就要宠幸于她?】
  【不过陛下今夜精神甚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侍个寝而已,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只是还有几个刺客尚未抓到,长宁宫这边要加强守卫才行,莫要扰了陛下的好事。毕竟,这是陛下头一次宠幸女子,莫要扫了他的兴致才好。】
  听这两人已经把他今晚安排的明明白白,陆韧古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白:很闲?
  相伴十数年,二人瞬间领会了自家陛下这个眼神的意思。
  全福脸上的笑意赶紧收敛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又来了,又来了,陛下好像又看穿我的心思了。】
  邹乞面上也是神色一凛,不敢再胡思乱想。
  陆韧古对二人的想法嗤之以鼻。这么些年,对于男女之事,他一向看得很淡。
  征战杀戮,报仇雪恨,是他每日一睁眼就要面对的功课。
  情啊爱啊的,与他来说,那简直是最无关紧要的繁琐之事。
  尤其是听多了后宫那些女人们的心思,他对女人越发提不起兴致。
  虽然他对这有些与众不同的柳美人颇为感兴趣,但无关男女,只因心中还有诸多疑惑。
  是以,这会儿,还得将她留下,得再探究一番为好。
  陆韧古开口:“下去。”
  话是对邹乞和全福说的,但是却是看着柳若芊。
  【可以回去了,那是不是说脑袋今晚保住了?】
  【刚刚犯了那么多错都没有挨罚,暴君哥哥真的是个好人呐。】
  柳若芊心中大喜,把手从陆韧古手中抽出来,就在榻上,俯身磕了个头。
  “多谢陛下,臣妾告退。”
  听到小姑娘的心里话,看着那还不甚标准的行礼姿势,陆韧古的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握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朕不是说你。”
  嗯?柳若芊抬起头,看向邹乞和全福。就见二人对着陛下行了礼,退后几步,转身走了。
  【不是让我走吗?可是,可是剩下的经书,我已经不会念了呀。】
  柳若芊有些不解地看着陆韧古。
  陆韧古松开小姑娘的胳膊,手指在榻上轻轻敲了一下:“不必跪着,坐下来,陪朕说说话。”
  “多谢陛下。”柳若芊跪了好一会儿了,早就跪累了,闻言乖巧应了一声。
  随后按照灵烟教的,两条腿并拢弯曲,规规矩矩坐在了榻上,两只手伸直放在腿上。
  见她坐姿过于拘谨,陆韧古语气温和:“不要怕,朕不会杀你。”
  “谢谢暴君哥哥。”被戳中心里担忧,小姑娘眼睛一亮,心中一喜,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自己又先怕了起来,却也不知该如何往回找补。
  放在腿上的两只白嫩小手攥了起来,眼神怯生生地望着陆韧古。
  小姑娘毫无城府,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哪怕此刻读不到她的心,陆韧古也能把她的心思猜出个大概,这一点,让他很愉悦。
  他坐了起来,歪着靠在垫子之上,再次伸手牵过柳若芊的手:“在朕面前,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朕不会怪罪与你。”
  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的脸,低沉磁性略带蛊惑的声音,柳若芊傻乎乎地点头。
  【暴君哥哥真好。】又是一句发自内心的夸赞。
  “只是你方才对朕的称呼,私下里喊无妨,有他人在,莫要如此。”
  陆韧古攥着她的手指,耐心教导,语气难得一见的温柔。
  他一向是个是非分明之人。
  柳美人虽是柳相之女,但据邹乞所说,她回府之后,和柳相夫妇闹得并不愉快,是被逼迫着入了宫,也是个可怜的。
  既然如此,柳相那老东西的过错,又何必牵连这小姑娘头上。
  何况,他今晚能够如此轻松熬过这次头痛,看来是要归功于她。
  情况虽还不明,但她帮了他的大忙,算是救了他半条命,对她和善些,也属应当。
  手被陆韧古轻轻握着,感受到他的善意,柳若芊不禁怀疑,灵烟和她说的那个“喜怒无常,嗜血残暴,想杀就杀的暴君”,不是陛下吧。
  灵烟一定是对陛下有什么天大的误会。
  “陛下,我记得了,以后不管有人没人,我都喊您陛下。”柳若芊郑重其事地说。
  虽然她已经把“暴君哥哥”念顺口了,但她以后还是改掉吧,免得念习惯了,下次再顺嘴秃噜出来。
  陆韧古微微一笑:“也好。”
  小姑娘喊他“暴君”,他倒是不在意。
  这两个字,虽然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喊出口,但他却是没少听到,早就习惯了。
  何况,以他所做过的事,他本就算得上是个暴君,可以说实至名归?
  小姑娘天真无邪喊他“暴君哥哥”的模样,颇为可人。
  或许在外人看来,这算是大不敬的大错。
  但在他这里,芝麻大的小错都算不上。
  那些乱臣贼子虚伪狡诈之徒,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却在心里用最肮脏,最尖刻,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辱骂他。
  对此,他称得上见多识广,已经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所以,小姑娘这毫无恶意,一声甜甜的“暴君哥哥”,简直宛如天籁,顺耳得很。
  不让小姑娘当着其他人面喊,是这宫中规矩甚多,万一被人捉到了错处,轻则挨了板子,重则丢了性命,不值当。
  柳若芊看着陛下攥着她手尖那骨节分明的大手,脸颊红扑扑的。
  【暴、陛下哥哥为什么一直牵着我的手,是因为陛下哥哥是我的夫君吗?】
  【话本子里都说了,夫妻之间会牵手,还会亲亲,亲亲就会生下娃娃……】
  听着小姑娘那甜甜的少女音,陆韧古就觉得心情舒畅。
  正听得兴致盎然,哪料到,居然听到了那懵懵懂懂的虎狼之词。
  生怕小姑娘再起什么不该有的误会,陆韧古轻咳一声,松开了她白嫩的小手。
  想到今夜一连串的古怪之处,陆韧古温和开口,循循善诱,意图问出心中疑惑。
  “柳美人,你可还记得,你幼时是如何丢的,又是如何到的杏山村?你在杏山村这么多年,可有遇到什么奇人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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